近代“打工妹”群体的生成

——以长三角地区为中心的考察

作 者:

作者简介:
池子华(1961-),男,苏州大学社会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社会史、政治史,江苏 苏州 215000

原文出处:
南京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近代长三角地区是“打工妹”最为集中的地区。本文从工厂制度的“集拢”效应、城市近代化的“凝聚力”、二元世界的农村“酵素”三个方面,对“打工妹”群体的生成进行宏观考察,认为长三角地区近代工业化、城市近代化、人口城市化“三化联动”,形成“合力”,使打工妹现象在近代长三角地区渐趋普遍。“打工妹”群体的生成,符合社会变迁的“必然之势”,是一股进步的时代潮流。


期刊代号:F7
分类名称:经济史
复印期号:2011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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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F42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465(2011)02-0118-06

      “打工妹”并非新名词,清末民初时期即已流行,近代著名文人徐珂在其《康居笔记汇函》中就有“在粤之打工妹”的专门记事[1]。事实上,作为传统农业社会向近代工业社会转变过程中的新生代,“打工妹”在近代历史舞台上扮演了重要角色。不过,“打工妹”群体的生成,则由一系列因素“合力”造就,有工业化的拉动,有城市化的吸附,也有来自农村社会的驱动,如此等等。一系列因素所形成的动力机制,使“打工妹”现象在近代长三角地区渐趋普遍而寻常。本文就此问题进行宏观考察。

      一、工厂制度的“集拢”效应

      我国著名人口学家陈达指出,“工厂制度兴起后,集拢了来自各处的人民挤在工厂里,靠着机器为生。”[2]“打工妹”就是这样一群“靠着机器为生”的人。可以说,工厂制度是打工妹群体生成的前提。

      工厂制度是工业革命的结晶。18世纪中后期,英国工业革命掀起的工业化浪潮,席卷全球。资本主义“工业文明”也使中国“天朝帝国万世长存的迷信受到了致命的打击,野蛮的、闭关自守的、与文明世界隔绝的状态被打破了”[3]。经过1840年鸦片战争,中国被迫开放,开始了艰难的近代化(或称早期现代化)——“现代化实质上就是工业化”的历程[4],19世纪中期洋务运动的兴起,标志着中国工业时代的来临[5]。

      关于工厂制度在中国的“复制”过程,有人曾划分为5个时期:“军用工业时期”(1862年至1881年)、“官督商办时期”(1882年至1894年)、“外人兴业时期”(1895年至1902年)、“政府奖励及利权收回时期”(1903年至1911年)、“自动发展时期”(1912年至1921年)[6]。无论哪个时期,长三角地区都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如“外人兴业时期”,经历了甲午战争的惨败和迫签《马关条约》,外国列强取得在通商口岸开办工厂的特权,“一时外商工厂纷起,如日商之东华公司,英商之怡和、老公茂、鸿源(现为日人购去改为日华纺织会社第二厂)、德商之瑞记(后改东方)等纱厂相继成立,树上海纱业之先声,亦为外人在中国经营工业之起点。”长三角地区遂成为外人在华投资工业的首选之地。这一时期同时“亦为华商觉悟时期”,“卧榻之侧他人酣睡之声既起,中国商人亦渐悟利权之不可放弃,有起而集股开厂者矣。官督商办时期所提倡不起之工业奋斗精神,至是受外人之猛击而醒。苏州之苏纶(今由宝通公司租办)、上海之大纯及裕源(民国7年为日商收买改为内外棉株式会社第九厂)、与无锡之业勤(今由福成公司租办)等纱厂皆为中国纱业之先进,亦新工业之前导也。”[7]5-6长三角地区于是又成为民族工业的“前导”与基地。

      清末民国时期,长三角地区的优势地位更加凸显,尤其是上海,更是工业发展中的“龙头老大”,统计资料显示,1933年华商工厂3167家,而1931年上海一地就占了2000家左右,早已“成中国工业之中心”[6]59。抗战时期,上海工业仍“占全国工业生产1/2以上,大小工厂,据统计不下5千余家”[6]87。就是上海沦陷后,虽然不少工业企业毁于炮火,但很快复兴,1938年底即“恢复战前5000余家的数目”①,并“顿呈战时繁荣之象,生产量甚至已超过25年(1936年)。”[7]抗战胜利后,根据国民党经济部1947年发布的20个城市调查材料,其中上海即集中了7788家工厂,占总数14078家的54%。[8]可以说,上海自始至终引领全国工业化进程,难怪有人说“上海工业的发展情形,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全国工业的发展趋势”[2]277。上海不仅是长三角地区的工业中心,更是全国的工业中心!

      在工业化浪潮的推动和上海“龙头”的引领、辐射下,长三角其他城市如无锡、常州、南通、苏州、杭州、宁波等,也加快了工业化的步伐,很快形成工业密集区,有人惊叹,1930年代中国“在工业分布上是沿江海地区密集度过高”,“而上海、江苏、浙江这块三角地带尤为工厂密集之区,其工厂数可占到总数56%(2336家)。”[9]这其中,上海之外,无锡格外引人瞩目,“工业方面尤为发达,不特在苏省可首屈一指,即在全国内地,恐亦无足比衡。工业中有纺纱厂7家,织布厂20余家,丝厂49家,袜厂大小50余家,面粉厂四家,榨油厂五六家,碾米厂10余家,砻坊10余家,铁工业六七十家,以上各种工业,或有巨大规模之组织,或有特殊情形之关系,皆为锡地工业之佼佼者。至其他日用工业如肥皂、印刷等,无不应有尽有。”[10]这种情况,按照史书上的话说,“非特为江浙两省所仅有,实足为全国最重要之内地工业中心点。”[11]正是因为无锡一跃而成为“中国少见的,极为引人注目的工业城市”[12],因而有了“小上海”之称[13]。

      “工厂制度”的兴起与发展,标志着中国社会的转型——由传统农业社会向近代工业社会的转变过程。社会结构发生了变化,在结构变动中,新生社会力量脱颖而出,其中就包括打工妹在内的农民工群体的崛起。

      一般而言,工业化的启动和推进,有两个必要条件或前提,也即廉价劳动力资源和产品销售市场。作为新的经济力量,工厂制度在逐渐解构传统的自然经济体系的同时,不断拓展、赢得市场和用之不竭的廉价劳动力,加之“人满为患”[14],农村社会沉淀着越来越多的“剩余”人口,为工业化积蓄“能量”,外国观察家就注意到,“中国廉价的劳动力令世界上所有的工厂主垂涎……中国有如此丰富的劳动力资源,似乎预示着她已处于工业大发展的前夜。”[15]而工业发展产生对廉价劳动力的需求,为农村富余劳动力的“转移”创造了条件,“集拢”效应得以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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