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艺术与美的身体 艺术史中人体美的支配性和优先性,用一个专门的术语来概括,就是所谓的“主因”。古典艺术的身体表现以美为主因,美成为古典艺术最为凸显的美学范畴。 文学中有大量对男女美的躯体的描绘,如《诗经·卫风》,以富有想像性的语言描绘了女性的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颈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造型艺术不同于文学,采用色形线等直观的语言来表现,美术史都积累了很多有关美的人体的画法、规则和原理,存在着大量经典的人物画,从佛像到仕女,从君王像到文人骚客塑造,比如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周防的《簪花仕女图》,敦煌壁画中的诸多神情毕肖的佛徒和仙女造型等。 在西方,对人体的表现有裸像的传统,据研究,男裸像的历史非常久远,而女裸像直到公元前5世纪才出现。历史上男性的身体一直是艺术的主要表现对象,只是到了19世纪女性才成为裸像的主要形态。在西方艺术史上,艺术家们不但着迷于真实的人体之美,甚至强调追求一种理想的美。克拉克写道:这种从古希腊传统中发展起来经过文艺复兴一直到现代的美既是一个神话,又是一个典型,“‘完美人’的规范身体成为欧洲信仰的最高象征并不是偶然的。” 尽管中西艺术史的人体表现形态丰富多彩,并不只限于美的表现,但艺术史和美学史都把美的人体当作艺术表现和思考的重心。我们可以把艺术史中人体美的支配性和优先性,看作是一种主导倾向,用一个专门的术语来概括,就是所谓的“主因”。俄国形式主义美学提出了艺术研究应聚焦于主因的形成和变化。那么,何谓主因呢?从作品的意义上说,主因是一件艺术品的核心成分,“它支配、决定和变更其余成分”。从艺术史的角度看,风格的演变奥秘在于,“原来处于次要地位的诸因素成了基本的和主要的因素。另一方面,原来是主导因素的诸因素成了次要的和非强制性的因素。”用这种观点来审视艺术史的身体表现,我们有理由认为,古典艺术的身体表现以美为主因,美成为古典艺术最为凸显的美学范畴。 现代艺术与极端的身体 现代主义艺术家们开始热衷于陌生的、异化的、含混的和革命性的身体,着迷于一种全新的艺术身体形态,这种倾向一直延续到后现代时期。 19世纪中叶以降,随着现代主义的兴起,艺术中的身体及其表现出现了颠覆性的转向,呈现人体美这一天经地义的原则遭遇到强有力的质疑,这就导致了艺术地形图的极大改观。美成为一种不必要的、令人怀疑的和可以摒弃的观念。现代主义艺术家们开始热衷于陌生的、异化的、含混的和革命性的身体,着迷于一种全新的艺术身体形态,这种倾向一直延续到后现代时期。如果我们勉强用一个术语来概括,这种现代艺术的身体可称之为“极端的身体”。它是一种非美的、反美的、颠覆美的身体形态。摒弃美的身体而钟情于极端的身体。这是现代艺术身体建构的主要取向。美学家丹托在其《美的滥用》中指出: 美学的哲学概念几乎完全是以美为宗旨,特别是在18世纪,在这个美学集大成的时代,除了崇高之外,美可以说是艺术家与思想家唯一积极诉求的审美特质。然而,在20世纪的艺术现实中,美几乎消失殆尽,以美取胜,反而因为商业色彩似乎成为一种缺陷。……“美!”只是表达一种一般性的赞许,无法道出一个人看到某种特别欣赏的东西时惊呼出声的那种内涵。 尽管丹托的发现并不是针对身体表现的,但用于解释这一问题很是恰当。 在我看来,现代艺术颠覆美的身体及其表现还有更为复杂的原因。至少以下两个方面值得分析。一个原因是美的身体表现已从稀缺资源变成过剩资源。在古典时代,受制于文化和技术手段的限制,美是稀罕的、珍贵的和很难拥有的资源,接近和欣赏美是一种特权,所以,艺术家和美学家们趋之若鹜,不但广泛谈论美的身体,而且在造型艺术中也矢志不移地追求身体的完美再现。今天情况有了很大的不同,文化、教育和艺术日益普及,与美的身体有关的各种图像资源广泛流通,无穷复制导致了资源过剩。在此情况下,美在传统艺术中所具有的神圣性和被膜拜性荡然无存。于是,一向喜好新奇独特的艺术家便转向了那些匮乏难得的图像,极端的身体便成为一个主因性的图式。 另一个原因是,照相术的出现,将艺术家再现或表现美的身体之写实技艺彻底去魅了。画一张《蒙娜丽莎》要经过刻苦训练并耗费极大精力,而拍一张美女照片却不费吹灰之力。特别是在今天这个数码摄影时代,当电影、电视、广告、摄影、印刷物可以大批量地生产和复制种种美轮美奂的身体时,艺术家却在严肃地思考一个问题:什么是摄影所不能呈现的身体形象? 利奥塔曾经对先锋派有一句经典的描述,他认为先锋派的崇高就是努力呈现不可呈现之物。他写道:“现代画家们发现他们需要画照片不能呈现的形象。……先锋派绘画摆脱了美的审美,它没有通过其作品来依赖于被分享愉悦的‘共同意义’。它的作品在公众来看像是‘魔鬼’的情趣、‘未定型的’东西,纯粹是‘否定性’实体。”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极端的身体。 所谓极端的身体,是指现代艺术中那些另类的、陌生的、异化的、新奇的和有视觉震撼力的身体形态及其表现,也就是上引利奥塔所说的摆脱了美的纯然否定性的东西。纵观现代艺术,至少可以归纳出如下一些典型的极端身体形态。 1、怪异的身体——脱离人形或暗示人形,但全然不同于正常的人的身体。达利《内战的先兆》中那个人头和臂膀移位而重新组合的魔幻形象,到培根《三联画》中魔鬼幽灵一般的人形,到德·库宁的《女人》中令人恐怖的人形等。怪异的身体不是脱离了人形,就是极度改变了人形,或刻意夸大某些局部,或是拆碎七宝楼台不成片段的新组合。其中蕴含某种张力,使得身体具有某种“否定性”和“爆破性”的视觉效果。另一方面,怪异的身体所做的种种形体实验,也在某种程度上触及到人身体的脆弱性,它在巨大的社会和自然力量面前常常显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