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伦理美学到审美伦理学

——维特根斯坦、杜威与原始儒家的比较研究

作 者:

作者简介: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

原文出处:
哲学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1 年 10 期

关 键 词:

字号:

      当代比较哲学研究已超越了平行式的传统对比方法,开始自觉走向一种所谓“建设性交锋与交融策略”。(Mou,pp.337-364)这种比较哲学方法的目标在于,使来自不同哲学传统的思维方式,能通过反思性批判或自我批判而相互学习,从而在所共同关切的重要哲学问题上做出贡献。本文首先将分析传统、实用主义传统与儒家传统置于审美与伦理的关联这个“共同问题”上,试图找到它们“共同关切”的不同途径;进而,通过不同哲学之间的交流,也就是维特根斯坦、杜威与原始儒家思想之间的对话和彼此阐发,来构筑一种伦理美学与审美伦理学。

      在“后康德传统”当中,伦理与审美仍然是分离的:前者关乎现实化的行动、真实世界的目的与实践性的结果,而后者则往往被认定为是无目的与非功利的。然而,如果美“自己的意义”就是爱善,那么美学就应该划归到伦理学领域;反之,如果“爱”善是“美的基本法则”,那么伦理学也应被划归美学领域(《宗白华全集》第3卷,第277页)。作为“伦理美学”的前者,关注审美与伦理的外部关联,而作为“审美伦理学”的后者,则关注审美与伦理的内在关联。

      一、维特根斯坦与原始儒家的“对话”

      在《逻辑哲学论》中,维特根斯坦的说法与原始儒家的“美善观”有异曲同工之处:“伦理显然是不可言传的。伦理是超验的(伦理与美学是一回事)。”(Wittgenstein,1955,6.421)既然美学与伦理是同一的,伦理又是超验的,那么,美学也就自然是超验的了。

      1.“伦理与美学是一回事”与“尽善尽美”

      “伦理是超验的”说法,最早出现在1916年7月30日维特根斯坦的笔记当中,不过他论述的主题是幸福生活:幸福生活的标志是可以被描述的,它只能是“超验的”标志。(ibid,1984,p.78)“伦理与美学是一回事”的最早说法则出现在7月24日的笔记上,但他当时所列出的前提是:“伦理学并不讨论世界。伦理学像逻辑一样,必然是世界之条件。”(ibid,p.77)到了《逻辑哲学论》,维特根斯坦对“人生乃是世界”这类思想只简单提及,但认为伦理与美学的同一前提却在于“世界的意义必定在世界之外”,因而“伦理命题也并不存在。命题不能表达那高妙的东西”。(ibid,1955,P.42)维特根斯坦将世界一分为二:可言说的世界,哲学家们对之加以分析,这是“事实世界”,它与语言、命题和逻辑相关;不可言说的世界,人们只能对之保持沉默,这是“神秘世界”,美学与伦理学都归属此列。所以,按照《逻辑哲学论》的基本思路,命题仅能以语言来陈述什么“在世界之中”,而伦理与美学都因其“超验”的本性而超出了世界之外。

      关于“不可言说”的世界,原始儒家也有近似的看法:一方面,“圣人语常而不语怪,语德而不语力,语治而不语乱,语人而不语神”(朱熹《四书集注》);另一方面,《论语·阳货》又记载孔子曾“欲无言”。但由于“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孔子本人对“常与人”的现世关注远远超出对“怪与神”的超验关怀,只是他并不否认后者的存在,所谓“祭神如神在”。孔子之所以用“天何言哉”来解释“予欲无言”,说明“天道”本身是不可言说的,只能心存敬念之情,而他的真正诉求却是“尽其所言,则不言之义立”(《船山思问录》)。维特根斯坦的世界的“不可言说”,乃是由于超出了语言与世界得以“同构”的界限,而孔子“无言”的语境,则是从“生活之道”来看待世界的结果,因为“孔子的观点都是在生活中被感觉、经验、实践与践行的”(Ames,p.5)。

      维特根斯坦的伦理与审美同一论,超出了美善分离的西方传统,这与孔门儒家的“尽善尽美”说也是近似的。但在前者那里,伦理与美学同一在“神秘世界”,而后者的美善合一则以现实世界作为基石。“尽善尽美”语出《论语·八佾》:《韶》舞表现了尧、舜以德受禅而尽美又尽善,善与美达到了合一的程度;而《武》舞表现武王以征伐而取天下;乐、舞虽然形式上达到了美的完善,但在道德内涵上却“未尽善”,因而善与美是内、外割裂的。在孔子看来,周公所创建的“礼乐相济”传统遭到了破坏:乐游离出礼制和礼法的内容之规约,而下降为只能为君王奢侈之用的单纯审美形式;礼也起不到应有的典礼和教化的作用,而仅上升为纯粹的思想观念。孔子就是面对这一历史窘境,提出要回复到礼与乐和谐为一的历史传统,进而提出了善美合一的思想。

      2.“美是使人幸福的东西”与“成于乐”

      尽管早期维特根斯坦热衷寻求世界那个所谓“固定的结构”,但他仍描述说:“艺术品是在永恒的观点下看到的对象;善的生活是在永恒的观点下看到的世界。这才是艺术和伦理学的联系。”(Wittgenstein,1984,p.83)维特根斯坦美学思考的起点是生活智慧,他认定美与人的幸福是息息相关的,所以,“美是使人幸福的东西”。(ibid,p.86)他正是将美的问题置于“生活意义”上来理解,所以尽管他也曾疑惑过“用幸福之眼去看世界,这是否就是以艺术的方式观察事物的实质呢?”(ibid)但从提出这个疑问的前后两句来看,维特根斯坦还是确定地以“美善同一”的视角来看待世界的:前一句认定“审美地看,奇迹就是世界存在,就是存在者存在”,后一句又补充说“生活是严酷的,艺术是快慰的”。(ibid)艺术同生活毕竟是不同的,因为它能通过“快慰”来给予人们以幸福。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