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何谓?“自然”何以美?“自然”如何能美?

——基于中国古典美学自然观的理路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桂荣,河北大学 艺术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刘桂荣(1972-),女,河北高碑店人,哲学博士,河北大学艺术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艺术学、美学理论。

原文出处:
晋阳学刊

内容提要:

自然美问题不论从现实还是理论上都有着诸多的困惑,那么“自然”何谓?“自然”何以美?“自然”又如何能美?本文沿着中国古典美学自然观的理路进行探讨,力图提供一种视角以反思自然美理论,反思自然本身及生命的存在。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1 年 10 期

关 键 词:

字号:

      中图分类号:B83-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987(2011)04-0057-04

      自然美之“自然”何谓?目前学界一般是指“自然界”,那么“自然”何以美?观点不一而足:美在自然本身;美在审美者的心灵;美在自然与心灵的合一;美在心灵通过自然而创造的审美意象等等。而实际上,这些观点仍是延续着主客观的思维理路,目前自然美的种种困惑和这种理路有密切的关联。那么,“自然美”之“自然”是否已经被给定而无可他想?“自然何以美”的追问是否已经穷尽而无可他求?中国古典美学的探索能否开启另一扇窗棂?

      一、“自然”何谓?

      中国古典美学的“自然”观悠远深邃。道家思想是将“自然”落实到宇宙万物的本性之上。其“法自然”,不是有一个自然可法,不是有一个万物的主宰可依,而是在方法方,在圆法圆,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物各然其所然,各可其所可。这里根本一点就是对天地万物自然之性的根植。

      自然之性决定了万物的存在是自然而然的存在。自然而然强调了万物所生所在均是由自,任其自然而物自生,不假修营而功自成,他者莫能使之然,莫能使之不然,亦不知其所以然,不知其所以不然。这是道家道教以致玄学思想都在一直强调的自然观。庄子反对人为的落马首穿牛鼻,赞美自然存在的“散木”,指出东施效颦之所以丑是因为其失却了其一份天然,认为只有“无以人灭天”,保有天地万物的自然本性,才能任性逍遥得天地之大美。所谓人籁不如地籁,地籁不如天籁,“天”在庄子的思想中正是强调了“自然而然”为万物之根性之本然的存在。成玄英《南华真经注疏》中就此谈到:“彼自然也,自然生我,我自然生,故自然者,即我之自然,岂远之哉?……彼自然也,取禀受也,若非自然,谁能生我?若无有我,谁禀自然乎?然我则自然,自然则我,其理非远。”[1]291这里成玄英突出了自然即我、我即自然、自然为我本性之所有的思想。郭象更是提出“块然而自生”的“独化”观,钱穆对此有评:“就字义言,独即自也,化即然也。自然之体,惟是独化。……惟其独生独化,乃始谓之自然。自者,超彼我而为自。然者,兼生化而成然。”[2]371从钱先生对郭象的“独化”的解读中可以看出,自然之自不是排斥他者,而是超越彼我,只有超越彼我之自,才能然其所然,自己证成自己本真的存在。

      关于道家的自然观已经了然,那么儒家的观点又该如何把握?这里似乎有一定的难度,因为正像很多学者所言,儒家是讲“人为”的,而且一个“德”字可概说其主要的思想,自然思想从何而出?对此,我们可以从两个维度来说明:其一,儒家是讲德,但德之所从出不是外在的规约,而是生命根基之地的仁爱,这仁爱是人之真性情的呈露,其源自人之本然,是人之自然本性使然;其二,儒家是讲“人为”,但不是在人与物对立的基础上的作为。儒家的核心是仁,仁从生命基底之处源出,进而是“二人”、“人人”到“人物”,即由亲亲之爱到四海皆兄弟,从人自身到天地万物,我们从先秦的儒家到宋明理学心学思想中可以看到,这种仁爱万物的思想是逐渐深化扩展的。所以,像孔子就有松柏之情寄、山水之合德,孟子有上下与天地同流,程子的浑然与天地同体,张载的乾坤父母、民胞物与,因此,我们不难理解周敦颐可从窗前草悟自家生意,朱熹可从半亩方塘中品天光云影,程颢在傍花随柳中得云淡风轻。如果不是“与物为春”,“与物为宜”,何能有“鸢飞鱼跃”之生命领受?何以有天地万物寄我情的诚挚隋怀?基于此,我们可以说,儒家的思想是非由外铄,皆由中出,此是基于一种自然之性。当理学家以“天理”来解说时,本有、自然的内涵也是其应有之意。所以,强调自然之性,这点儒家和道家并不抵牾,只是路径不同,落实的重点不同。

      作为中国佛教的禅宗强调“自性”,因为“自性”,山河大地草木虫鱼都圆满俱足,万物平等且意义充盈,由于心的妙悟所以即心即佛,翠竹黄花尽是法身般若,这里心与物不具有任何的障蔽,马祖道一曾道:“凡所见色,皆是见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汝但随时言说,即事即理,都无所碍。”[3]128禅宗虽然不强调自然,但其“自性”已经赋予了万物自足自在、自然而然之本性。

      中国古代三家思想,虽然各有差别,但自然观的相通性还是很明显的。综合而言之,“自然”一是强调了自然而然之本性,是自生自化、自相治理、自我充盈;二是这种自然之性在于天地万物,包括人及任何自然物。这应是中国古典美学的自然观的基本内涵,和西方理论及现代人将认识限定在自然界的观点有很大不同,但这里最困惑的一个问题就是,中国古典美学中的这种自然观如何生成自然美意识?对当代自然美理论又有如何的启示?

      二、“自然”何以美?

      在当代对自然美的探究中,有学者将中国古代的自然解读为现代的自然界或自然物,大谈中国古人的生态智慧,或依此推演自然之美,这就把古代的“自然”置换成了当代物态的自然,依此建构自然美理论仍然无法挣脱人与自然对立的主客观的模式,仍然是在审美主体与审美对象的关系中生成对自然的观照。但如果是立基于上述梳理的中国古典美学中的自然之内涵,那么当代美学理论中的自然之美又如何生成?自然世界何以是美的?

      首先是人与万物的生命本性且生命的同根性。中国美学中的自然之性是生命之性,自然而然正是生命的存在状态,而且,人与天地万物的生命是共在共通的,天人为一、天人感应等观念正是建立在这种生命的共通性基础上的。中国的气论认为,气之聚为生,气之散为无,天地万物就是一气运化,生命随之流转,这是自然之道,宇宙间一切存在均是如此。唐五代时期的《太上化道度世仙经》有言:“天地与人元同一根,天地万物皆禀其一气而成形,以五行为主,用之本也。”[4]405天人同根,人乃万物之一,虽具人形何足独喜,岂特人形为喜而余物无乐?这是将人与天地自然放到宇宙的时空中,归还到生命之为生命的本然上。正因为此,人才能领悟到万物之美,人在陶醉于自然物象之美时实际上是在呈现自己生命的本然之美,是自我生命之展现与诉求。

      其二,“自然而然”的自然之性。天地万物的自然而然、自生自化、自足自得等自然之性的彰显也是成就自然世界之美的根本之一。自然之性是人与自然万物的本性,是生命的共同性,所以人物之间是可以在互相映现、互相观照中呈现彼此之美的,而且,这种美是共同具有的真美、大美、至美。但是,由于人长久的“进化”和“文明”的提升,使这种美逐渐丧失,因此,自然世界重新被发现,人们趋之若鹜,投身其中,欣喜地干渴地吮吸着自然的甘露。这是怎样的生命!之所以如此,恰恰在于“自然”本性使然,现代人在欢呼着自然世界之美,殊不知,他们发现的是自己,与其说这是审美者在审自然之美,不如说他们只是在呈露着生命之本然。人与自然万物在这种境域中重新回归为一,即回到生命的原初、生命的本真之地,此时,生命的存在是敞开的、自然的、清明的,此时,美充盈在世界中。依此种理路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当代人对自然美的发现,都有一种蓦然回首、惊回头的意味。原来,自然万物之美源自于其“自然”,人能感受其美源于人本身也“自然”。当人们感叹山川大地如此之美时,当人们对着一朵小花而微笑时,当人们随着白云而缱绻时,原来,那也是在倾听自我的絮语。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