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1)04-0064-07 一 根据马克思的历史唯物论观点,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活动是改造自然的实践活动,人类的一切心理和精神的因素都应该在这个框架中得到解释。马克思、恩格斯指出:“‘精神’从一开始就很倒霉,注定要受物质的‘纠缠’,物质在这里表现为震动着的空气层、声音,简言之,即语言。语言和意识具有同样长久的历史;语言是一种实践的既为别人存在并仅仅因此也为我自己存在的、现实的意识。语言也和意识一样,只是由于需要,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产生的。……意识一开始就是社会的产物,而且只要人们还存在着,它就仍然是这种产物。”[1]34“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是整个现存感性世界的非常深刻的基础,只要它哪怕只停顿一年,费尔巴哈就会看到,不仅在自然界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而且整个人类世界以及他(费尔巴哈)的直观能力,甚至他本身的存在也就没有了。”[1]50根据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所阐述的这种观点,实践美学认为,审美现象作为一种精神现象,同样植根于人类谋求生存的实践活动之中,即人对于自然的“人化”活动中。美的本质便在于“自然的人化”。当然,对于“自然的人化”的具体内涵,各个美学家的解释有所不同。中国实践美学的创始人李泽厚先生强调的是这种人化必须是人类对自然的具有实践效果的改造,而不能把它仅仅理解为一种心理上的活动,如把一座石头想象成一个人或别的动物的形象从而产生美感。他把自然的人化分成外在和内在两方面。外在自然的人化便是指人类对于人所生存于斯的大自然的实践改造,经过这样的改造之后,人与自然的关系发生了根本的变化:自然由与人敌对变为与人亲近,由压迫人的某种人所不理解、感到恐惧的外力变成可以为人所利用的生存环境,由一种陌生对象变成人的精神家园。这时,自然便成为人的审美对象。在这个意义上,美的本质便是“自然的人化”。内在自然的人化则是指人类的心理结构的人化,人类通过使用和制造工具的漫长的实践活动,逐渐摆脱了单纯的动物心理而变成“人化”的心理,产生能认识对象世界的自由直观(其外在成果是认识论和语言学),具有牺牲精神的自由意志(外在成果是伦理学),在情感上与对象产生和谐共鸣的自由享受(外在成果是美学)。当然,这种内在心理结构的产生,是由于人类长期与自然进行斗争、对自然进行实践改造中的理性内化、凝聚和积淀的结果。这便是美感的本质。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美和美感的本质都是自然的人化。[2-3] 自然的人化是一个过程,是人类在上万年甚至更长时间中与自然相争相持的过程。但是,随着工业化以来人类科技的飞速发展,人类对自然的改造能力提高,进入后工业社会之后,人与自然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在这个转折之下,必须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在此基础之上人类精神存在的实质,包括审美活动的本质。如前所述,建立在马克思实践哲学之上的实践美学认为,美的本质在于自然的人化。这是从人类学角度来说的,是从美的起源来考察、阐释美的本质。一个事物的本质与其起源有着不可分割的关联,有时候,起源往往就意味着本质。审美现象作为人类的精神存在,的确必须在人类历史实践过程中得到理解和阐释。但是,另一方面,个体生存的价值与意义问题越来越成为现代社会的突出问题。在现代社会,人生存的价值和意义常常与审美密不可分地关联起来,因为,在现代社会里,审美化生存成为现代人的一种基本生存方式。因而,从个体生存层面来理解和阐释审美现象,把审美与个体生存价值和意义关联起来就成为当代美学所不能回避的问题。从个体生存层面来说,美学的重点不再是探讨美的本质是什么(虽然这仍然是美学所不能回避、无法绕过的问题),而是探讨审美与人的关系,探讨对于个体来说审美是什么,它可以带来什么。李泽厚先生认为,现代哲学的出发点是“人活着”的问题,这是历史唯物论要解决的。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所言:“我们首先应当确定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同时这也是人们仅仅为了能够生活就必须每日每时都要进行的(现在也和几千年前一样)一种历史活动,即一切历史的一种基本条件。”[1]31-32衣、食、住、行,这是人类在任何时候都必须面对、无法回避的问题,是人活着须臾离不开的过程。到目前为止,人类的基本活动依然是在这一层面上进行的。这就是李泽厚先生所说的“人活着”的问题,是人类生存首先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他从“人活着”这一基础层面出发,引申出“为什么活”、“活得怎样”的问题:“为什么活”是伦理学问题,“活得怎样”便是美学问题[4]。的确,人生一世,怎样活着,是轰轰烈烈地活,还是平淡乏味地活,是有滋有味、有声有色地活,还是蝇营狗苟、猥猥琐琐地活着,这其间便有巨大的差别。所谓“轰轰烈烈地活”、“有滋有味地活”、“有声有色地活”,其实便是一种审美地活、艺术地活。而审美地活、艺术地活,便不仅要求“自然的人化”,更要求在自然人化基础上的“人自然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