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邓以蛰中西融通的美学研究方法

作 者:

作者简介:
朱志荣(1961- ),男,安徽天长人,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文艺学、美学。华东师范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241

原文出处:
文艺理论研究

内容提要:

邓以蛰在西方的学习和游历,使他深受西方美学家特别是克罗齐等人的影响。他在学习西方美学的过程中体现了中国视角,并以中国传统美学思想和艺术实际相参证,体现了中国传统的汲取外来文化的同化特征。他借鉴克罗齐的直觉表现来解释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中的气韵和性灵等,并在克罗齐历史“复活”论思想的影响下提出“境遇”论思想,激活了中国传统美学思想。他对中国画等艺术的看法具有比较的视野,使西方方法与中国传统资源有机结合,水乳交融,达到了很高的境界。纵观邓以蛰学习西方和比较阐释,其目的最终在于回归中国学术传统,建设中国特色的美学理论,使之体现现代意识,与世界接轨。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1 年 0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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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以蛰先生在年轻时代,先是于1907年16岁时去日本留学,从日本初步接触到西方思想,接着,1917年至1923年,他又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学习五年,并于1933年至1934年到欧洲诸国游历,观摩艺术。在美学思想上,他尤其受到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黑格尔、克罗齐和文克尔曼等人的影响。他借鉴西方的美学理论和方法,特别是克罗齐等人的表现论思想,对中国传统的美学思想,特别是书画美学思想进行现代阐释,对于中国传统书画美学思想在当代的继承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他的中西融通、以现代西方的学术范型去研讨中国传统美学的方法,有其自身的特点,为我们树立了楷模。

      一

      在邓以蛰的论著中,我们可以看到很多西方美学影响的痕迹。邓以蛰关注和引证的西方学者包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克罗齐等人,但他对西方学者的具体观点并不是一味地盲从,例如他并不赞同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叔本华的一些看法,但是在观点和方法上都深深地受到了这些学者的影响。

      在1926年的《艺术家的难关》一文中,邓以蛰不仅提到了柏拉图的艺术观和印象派绘画等,而且在研究方法上还受到黑格尔的影响,如对艺术与知性进行划界等。当然其中也运用了中国古代老子的自然观,并以倪云林的山水画等加以参证,而这种参证无疑也体现了西方的学术方法和现代意识,以及他本人内在的中西艺术涵养。在《观林风眠的绘画展览会因论及中西画的区别》一文中,他也特别提到黑格尔关于西方绘画从希腊理想到近代艺术的转变、以及近代欧洲艺术感情丰富等特点①。在1926年发表的《戏剧与道德的进化》一文中,邓以蛰在阐述自己的戏剧观时,引述了亚里士多德的悲剧理论,发挥了叔本华的个人意志等思想②。他的论文中虽然有不赞同叔本华思想之处,但是深受叔本华思想的影响是无疑的。在《戏剧与雕刻》一文中,在讨论布景的限制时引用到了亚里士多德;在对戏剧和雕刻艺术及其背景进行描述探索时,邓以蛰受到了文克尔曼《古代希腊美术史》和莱辛《拉奥孔》的影响,尽管他并不很同意莱辛的观点。同时,他在文中还引述到了德国美术史家沃尔夫林的相关论述。

      邓以蛰1926年写的《民众的艺术》一文,还受到英国空想社会主义者莫里斯的《艺术与社会主义》一书的影响,主张艺术为民众所创造,并为民众服务;同时,他受到西方学者的影响,强调艺术独立的审美特性。其实这种思想,在他1924年刚从美国回国后不久发表的《对北京音乐界的请求》一文中,就已经露出端倪,他用风趣生动的语言说:“我们社会需要你们艺术家,你们艺术家也需要我们社会。我们俩何不快来握手把臂,吻颈一心,行这个同偕到老的见面礼呢?”③可见,邓以蛰把艺术的超越性与艺术为人生、艺术为民众的现实性统一了起来。

      当然,邓以蛰对西方美学思想的理解和消化,也带有中国传统的那种汲取外来文化的同化特点。他立足于中国的文化传统,充分考虑到中国人的审美习惯和接受心理。例如他意译莎剧的《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新弹词》④,就参照了元曲的表达方式,俗而不俚,具有元曲的韵味。他翻译的《彼特拉克山歌》,更有中国古代竹枝词般的民歌风韵。在《戏剧与雕刻》一文中,邓以蛰分析希腊戏剧与雕刻时,有意无意地运用着中国传统的艺术理论与视角。在《西班牙游记》文末评述鲍蒂切利的名画《春》的时候,更重视其中寓于东方性的特质,对于抽象性线条中的东方性尤其着魔:“有这样富于东方性,使我颠倒的!”⑤

      上述这些西方著名学者,以及克罗齐等人,都是邓以蛰在他的著述中直接提到和引证的美学家,而被邓以蛰阅读过著述和深受影响的无疑不仅仅指这些。从邓以蛰的论著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西方学术思想的学习、吸收和对西方学术方法的借鉴和运用。当然我们从中更看到他对中西融通方法的积极尝试及成果,其中的经验和教训,都是我们美学界的宝贵精神财富。

      二

      在西方美学思想中,邓以蛰受克罗齐美学思想的影响最大。邓以蛰认为“盖表现者,美之活动也;言语诗歌者,具体而直接,有自在之感情价值自内发出者也”⑥,这种观点就是表现论的思想。尽管他抱怨克罗齐未能将表现论思想用于书画,未能进一步研究表现的结果和价值,但他高度推崇克罗齐的表现论思想,是显而易见的。不过相比之下,两者在方法上还是有一定的差异,克罗齐是哲学家的分析,邓以蛰则是艺术家的分析。

      邓以蛰以因果论阐释了表现与气韵的关系。邓以蛰说:“气韵生动可谓美之活动之结果,而为美之至极之价值焉。言语之表现为美之活动,此克氏之独到也,然未及此表现之结果,之价值,换言之,犹不知有气韵生动之事也,言表现而不及于气韵生动,犹之乎言思想不及于名理也。画之结果既在气韵生动,而气韵生动为精鉴之事,是画之价值出于精鉴也。”⑦他在《六法通诠》一文中讨论“气韵”时指出:“唯有一说殊足引证,即意大利现代哲学家克罗齐之美学也。”可见,邓以蛰把中国书画艺术概括为性灵的表现是受到克罗齐的影响。

      邓以蛰所谓书画的自我表现,形质之独创,性灵之表现等,受到了克罗齐的影响。他借鉴克罗齐的表现论视角,研究中国传统的书画美学,强调性灵的表现在中国书画美学中的重要性。这在《六法通诠》中表现得尤其充分和明显。他说:“克氏未能将表现推之于书画,盖彼不知用笔作书作画之能表现耳”⑧,“美非自我之外之成物,而为自我表现;求表现出乎纯我,我之表现得我之真如。”⑨他对中国书法中表现功能的强调,也是受到了克罗齐的启发。在对书法的阐释中,邓以蛰强调书法的表现,书法形式与心灵情趣和意味的关系。他认为书法是表现主义艺术,倡导书法是“性灵之自由表现”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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