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11)05-0146-06 德性作为一个伦理命题已有悠久的历史。按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是否具备德性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之一,而德性是否完备则决定了人的整体品质的优劣。我们在此重提这样一个古老的伦理命题,是现实使然。上世纪80年代初,美国社会学家麦金太尔在《德性之后》一书中分析了现代社会的道德危机之后说,现代社会是缺失德性的时代,人们注目于社会管理的效率和秩序,却把如何培养善良而公正的人看作一个过时的形上话题搁置起来,甚至德性已沦为实现功利的工具。 我们正在经历着麦金太尔所感受到的德性危机。改革开放初期,有人就感叹地指出,中国当代社会已出现了道德滑坡,或称为道德危机。如果说,这种论断过于夸大的话,那么,说当代社会德性缺失,德性面临困境,是绝不为过的。科学上进步了而道义上落后了,德性缺失了,世界就面临“去魅”的危险。因而,追寻美德就成为当代人们普遍强烈的愿望,德性审美文化就更具现实的吸引力。如何发扬和创造审美的德性文化以促进社会的和谐,这应该成为美学关注的现实问题。 一、德性与道 在中国古代文化观念中,“德”指事物所具有的某种品质和特长,万物皆有德。“性”指人的内在特质。因此,“德性”便是指人的某种内在品质和特长,一般用以指道德品质。与之相近的概念是“德行”,《周礼·地官·师氏》云:“在心为德,施之为行”。可见,“德行”包括道德品质和道德行为两者的统一;“德行”是内在道德品性的外化行为;“德性”是“德行”的基础,并通过后者体现;后者为前者所决定,是前者的具体化表现。不过,两者讲的都是道德,难以分割和区别,所以人们往往将其通用。中国古代汉语中的“德性”作为伦理学的概念本是中性词,特定情况下有时用作贬义词,如批评某人“你这德性!”一般用作褒义词,如赞扬某人“很有德性”。就是说,中国古代文化中,德已被预设为“善德”。在古希腊,“德性”这一概念是与一个事物的功能相关的。当一事物的某种属于它的功能得到发挥或得到充分实现时,就可称之为德性。亚里士多德指出,任何一个特殊事物都有属于它这一类事物的特有功能,如马的功能在于奔跑,眼睛的功能在于看,耳朵的功能在于听,这些功能得到充分展示的品质就是这些事物的德性,一匹有德性的马也就是这匹马不仅本身好,并且善于奔驰;眼睛有德性,是因为它能很好地看东西,看得又清又远。[1](P32)人是什么也就是人所具有的内在功能是什么的问题,而人卓越地践行这种功能也就是人的德性。当一个事物无法实现其本性,无法完成其功能时就是德性的反面即不善。亚里士多德又指出:“能力就意味着德性。”[2](P10)后来康德在《道德形而上学》中也说,德性即有能力,因此,德性就是力量、坚强,缺德则与软弱无能同义。[3](P390)因此,研究人是什么的学问也就是有关人的德性学说。如柏拉图在《国家篇》中提出“四德性”说:治理者善于计谋,其德性是智慧;保卫者善于战斗,其德性是勇敢;劳动者克尽职守,其德性是节制。[4](P108-118)由此可知,第一,从古希腊到近代,德性的概念是与人的本性内在联系着的;第二,德性一开始就被看作是有益于一个人的整体生活的善,是与善的追求相联系的。换言之,德性作为人的道德品质已历史地被赋予了“善”的性质。所以,本文讨论的“德性” 正是具有善的性质的德性。而德性也因此具有了审美的意义,这正是人们常常称之为“美德”的道理(古希腊人就将德性也称为“美德”)。 德性问题自古希腊伦理学开始阐述以来,它关注的基本问题是:一个“好人”应具有什么样的特质?如何成为一个“好人”?人怎样才能获得幸福?到了近代,以康德式的伦理学和以功利主义规范论为代表的道德哲学理论关注的基本问题是:人应该如何行动?20世纪50年代以后,西方现当代思想家和学者对功利主义规范论提出了激烈的批评,特别是80年代以来,以麦金太尔《德性之后》为代表,这种批评再起波澜,并掀起了回归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古代德性论的思潮。 从中国传统文化的具体语境思考,要对德性做深层的理解还必须与“道”联系起来揭示其相互关系。在中国古代文化中,德与道具有天然一致性,而这种一致性又源于人与宇宙或天的相通性的观念,即天人合一、天人相通的古老哲学观。 首先,关于“道”的含义,道家的道指的是宇宙的本根,它生于天地之先,为万物之母,遍在万物,其运行的自然规律是一切殊理之大理,即所谓“天理”、“天道”。儒家也讲道,但直接指事物遵循的自然规律,也谓“天理”(《易经·系辞上》谓“天下之理”)、“天道”。《论语·公冶长》云:“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虽然儒家、道家对天理、天道的理解不尽相同,但都视之为至高无上和“一以贯之”于万物的真理,因而他们自然而然地由此推及社会、人生,于是便有与“天道”相对应的“人道”。“人道”一词在中国古代最早出自《左传·昭公十八年》,其中载有子产所说:“天道远,人道近。”《易经·系辞下》也提“三才”之道,即“天道”、“人道”、“地道”。《论语》中的“道”也常是“人道”之意。总之,天、地、人存在着共同的道,而人道即为人之德。这里必须对“德”加上道家的补充说明。道家认为,一物之所以为该物者即德,德是具体事物的本性。老子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5](P48)庄子说:“物得以生谓之德。”[6](P105)可见,在道家那里,道与德的关系就是普遍规律与特殊本性的关系,后者由前者所规定并作为前者的具体体现;万物皆由道而生,由德而育,两者不可分割,所以合而称为“道德”。不过,中国古代哲学讲宇宙、讲万物之理、总是落实于人生,讲人生论、人格论。因此,“德”、“道德”的概念最终被集中用以讲人生和人格而成为伦理学范畴,今天我们讨论德性问题也是作为伦理学范畴而言的,也就是“人道”的问题了。 德与道的关系,老子有多处陈述,如《道德经》第十章讲社会治理和对人对事都能达到道的“无为”境界,便为“玄德”。《道德经》第二十一章则说:“孔德之容,惟道是从。”所以,德是道在社会人生领域中的具体表现,是服从于天道的具体的为人之道。孔子认为一个有德的人总是依道行事的,必须“志于道,据于德”。[7](P62)意即道能引导德。总之,由道到德,其实就是由宇宙到人生,由外在天理到内在人格的建构。德必须符合道,符合道的德便为善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