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0-5315(2011)02-0076-06 对艺术审美本体特性的深入而独到的揭示和论述,是杜威的《艺术即经验》的核心内容。他从人作为有机体与环境的相互作用这一生态主题出发,揭示出“一个经验”所具有的审美意义和价值,并进而对形式的表现性作出独特的阐释,最后在自然和生命的节奏中寻求到艺术之美的深层动力,从而解开了美和审美对于人类文明的生态功能。这一切,都显示了鲜明而深厚的生态性质——既体现了生态思维的清晰思路,又包蕴了生态美学的深刻内涵。杜威把自己的“经验的自然主义”哲学又称为“自然主义的人道主义”,正好表达了把科学性与人文性统一起来的意向,其基本精神与早年马克思把人道主义与自然主义相统一的哲学理想颇为相通。杜威的《艺术即经验》出版于1934年,距今已经70多年,可惜的是,正如有论者所指出的,这一切却一直没有受到注意和重视。即使是美国当代著名美学家舒斯特曼出版于1992年并于2000年再版的《实用主义美学》,也未将其置于自己的视野之内。在实用主义哲学经历了漫长的冷落和漠视之后重新受到重视的今天,杜威美学中对于艺术审美本体特性的这些精辟论述,特别是其中所具有的生态内涵也理应受到充分的重视。毫无疑义,杜威的这些美学成果必将作为建构人本生态美学这一科学性与人文性高度统一的新美学形态提供难得的思想资源。 一 生成性作为“一个经验”具有审美性质的生态基础 杜威认为艺术是“以人的经验为源泉的”[1]3。他从有机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生成的经验出发探究艺术的审美本质,从源头上注定了杜威美学的生态思维的路向,因为生物与其环境的关系正是现代生态学所面对的主题。在《经验与自然》中论及他所说的经验时,杜威特别指出了与其他经验论不同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和经验是和谐地并进的——经验表现为认识自然、深入自然的方法,并且是唯一的方法,而经验所揭示出来的自然(通过经验方法在自然科学中的应用),则使经验的进一步发展进一步深刻化,丰富化,得到指导。”[2]196因此,“经验既在自然之内,也是关于自然的。被经验到的并不是经验,而是自然——石头,植物,动物,疾病,健康,温度,电力等等。以某些方式起着相互作用的事物,乃是经验;它们是被经验到的东西。当它们以另一些方式与另一种自然对象——人的机体——发生联系的时候,他们也是事物怎样被经验到的情况。经验就是这样达到自然内部的;它有深度,它也有广度,而且在广度上有无限大的伸缩性”[2]196-197。他又说:“经验就是这样的一种事象,它是深入到自然里面去的,并且是通过这种深入无限制地扩展的。”[2]197这些关于经验的论述,一再强调经验与自然的密切关系,它既在自然之内,也是关于自然的;它深入自然并且无限扩展;它是作为人的环境的自然与本来就是自然的人的机体相互作用而生成的事象;一句话,这经验本身就是自然的。像这样从包括人在内的自然的宏观视域来看待经验,在哲学史上是不曾有过的。难怪杜威把自己的哲学称为“经验的自然主义”。杜威关于艺术审美本体特性的观点就是植根于这个自然的母体之内,并因而内在地具有生态思维的意向。 在杜威的哲学中,经验是人作为“活的生物”与环境相互作用而生成的一个能动性的生命事象。他说:“生命是在一个环境中进行的;不仅仅是在其中,而且是由于它,并与它相互作用。”[1]12这就是说,人的生命在环境之中,这并不只是一个空间性的事实,而是一个共存互动的生命关联——人要依存于环境,要通过自己的行动去适应和利用环境,而环境也要反作用于人,在两者相互作用中形成包括“做”与“受”的经验。“经验是有机体与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符号与回报,当这种相互作用达到极致时,就转化为参与和交流”[1]22;“一个经验是一个有机的自我与世界的持续性与累积性相互作用的产物,人们几乎可以将经验称为是这种相互作用的副产品”[1]245。杜威就是这样反复从有机体与环境的相互作用来揭示经验的生态根源和生态性质。 在杜威的心目中,经验是人对于环境的积极能动活动的产物。他这样描述他所说的经验:“经验在处于它是经验的程度之时,生命力得到了提高。不是表示封闭在个人自己的感受与感觉之中,而是表示积极而活跃的与世界的交流;其极致是表示自我与客体和事件的世界的完全相互渗透。不是表示服从于任意而无序的变化,而是向我们提供一种唯一的稳定性,它不是停滞,而是有节奏的,发展着的。由于经验是有机体在一个物的世界中斗争与成就的实现,它是艺术的萌芽。甚至最初步的形式中,它也包含着作为审美经验的令人愉快的知觉的允诺。”[1]19。在这个描述中,真正的经验即表现了生命的生态能动性的经验,是生命力的积极表现和提升,是生命体与环境之间的相互渗透,是对更新的生命秩序的积极建构,是生命追求的实现,它以其节奏表现了生命的生长的即生成性本质。正是经验中包含的这种生命精神,使之成为艺术的萌芽。也就是说,艺术的审美性质就存在于经验所体现的生命的生成性努力之中。对此,亚历山大·托马斯曾说:“除非记住经验生长(experience grows),而且在生长中呈现出意义(meaning)这一基本学说,否则便无法理解杜威的思想,尤其是无法理解他审美意义理论中的任何思想。”[3]94生长就是生成性的生动表现,亚历山大·托马斯的这个说法是很中肯的。 不过,经验中可以有审美的意义,然而并非任何经验都是艺术,在杜威看来,只有他说的“一个经验”才能成为艺术。所谓“一个经验”与日常的零散的经验不同,“我们在所经验到的物质走完其历程而达到完满时,就拥有了一个经验”,“这一个经验是一个整体,其中带着它自身的个性化的性质以及自我满足。这是一个经验”[1]37。这就是说,区别于一般经验,“一个经验”具有完整性、个性化和自足性。由于这些特征,它也就能够更为充分而生动地表现出自然和宇宙整体的生成性,也更加鲜明地呈现出生命进取过程的节奏;因而,过程性也是“一个经验”的重要特征,并且完整性、个性化和自足性以及节奏都融于过程之中。这种在过程中实现的完满性又是由情感凝铸而成。“经验是情感性的,但是,在经验中,并不存在一个独立的,称之为情感的东西”;“情感依附于运动过程中的事件和物体”,“情感是运动和粘合的力量。它选择适合的东西,再将所选来的东西涂上自己的颜色,因而赋予外表上完全不同的材料一个质的统一”[1]44-45。经验因情感性而被凝聚为一个完整而生动活泼的整体,成为具有鲜明审美性质的“一个经验”。因此,完满性、过程性和情感性这些紧密联系且互相渗透融合的特征就是“一个经验”之所以具有审美性质的最重要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