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之先生是现代著名学者、诗人、文学家、翻译家,一生著述甚丰,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颇具影响的文学批评家。但学界对其研究起步晚、成果少、范围窄。从现有研究成果看,主要集中于对其文学批评思想的研究,其他领域如美学、文学创作、翻译、文学史研究、教育理论等,或则略有论及,或则根本未论及。这样的研究现状无疑是与李长之的学术成就不相称的。鉴于此,笔者拟在本文中对李长之的儒家美学研究加以探讨,希图以此揭示他的儒家美学研究的实绩,明确他在现代古典美学研究中的独特贡献,并借以从一个侧面窥见古典美学研究在现代奠基阶段的学术理路。 一 儒家美学是李长之古典美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与他对儒家(尤其是孔子)思想的推崇是密切相关的。他的儒家美学研究主要涉及孔子、孟子、《易传》、《诗序》等,是从根源入手挖掘儒家原典中的美学思想。那么,他为什么对儒家思想情有独钟呢?这关涉到他研究儒家美学的动机问题,不弄清这个问题就无法理解他对儒家美学的具体评价。 李长之进行美学研究的时期正是国难深重,国人对国家和民族前途走向感到困惑,学界普遍在进行文化反思的时候。当时研究中国文化的著作层出不穷,形成了一股文化热①。李长之也于此时开始了较系统深入的中国文化研究。当然,由于特定的历史文化语境的限制,他的研究有着强烈的责任意识和明确的现实指向,甚至有失之偏颇的情绪化褒贬。他在此期的思考成果后汇编为《迎中国的文艺复兴》一书(1946年)。他有感于当时国防文化的弊病,提出文化国防的概念,并进而从文化角度对五四运动做了精彩评述。在此基础上重新审视传统文化,希图在对传统文化的复兴中,缔造一个新世界新文化新中国。在他看来,要实现中国文化的伟大复兴,就要坚守和发扬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而五四运动于传统文化颠覆太多,它不是如时人所言的文艺复兴运动,它只是做了一些启蒙工作,因为它“太清浅,太低级的理智,太移植,太没有深度,太没有远景,而且和民族的根本精神太漠然了”②!“孔子之刚健雄厚的气魄没有被人欣取,孟子之健朗明爽的精神也没有被人欣取,被人提倡的却是荀卿,王充,章学诚,崔述一般人。”(《李长之文集》第一卷,P22。以下凡引李长之文集处,只标卷数和页码。)很明显,他要提倡的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是儒家精神,更具体地说就是孔孟相传的原儒的真精神。他在精神建设的施行方案中主张提倡新儒家精神,也是因为“新儒家精神不是别的,只是原始的儒家精神”,“直接探源于孔子孟子的真精神”。(第一卷,P106) 李长之认为儒家思想博大精深,影响深远,是中华民族文化生命的维系所在,是其他思想不可比拟的。与五四时期“打到孔家店”的做法不同,进入上世纪30年代,学界逐渐开始对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传统文化资源进行重新审视,儒家思想也得到越来越多学者的肯定。李长之更是斩钉截铁地提出:“如果说中国有一种根本的立国精神,能够历久不变,能够浸润于全民族的生命之中,又能够表现中华民族之独特的伦理价值的话,这无疑是中国的儒家思想。”(第一卷,P58。)明确了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在儒家,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儒家的根本精神何在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无疑是需要一番仔细论证的,即使这样,结论也会是多样的。“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阐释者所处的文化语境、文化心态、切入角度等均会影响到对阐释对象的评价。基于当时特殊的抗战语境,李长之有意对儒家思想做了如下概括“儒家的根本精神……其本质是刚性的,但其表现却无妨是达到一种炉火纯青的地步:那就是珠圆玉润,温柔敦厚。”(第一卷,P63。)这一概括的现实指向不言而喻,而这也直接影响到李长之对儒家美学乃至整个古典美学的评价。他说:“只有从这种根本精神上可以了解中国人的美感——美感是文化的最高结晶。……中国的真正艺术造诣是壮美而不是优美。”(第一卷,P64。)他的这一观点也成为写于同一时期的《中国画论体系及其批评》一书的中心论点。这样我们就可明白,李长之认为儒家美学是中国审美文化的主流,它影响到了后来整个中国艺术创作的审美取向。姑且不论他的这一观点是否正确,他至少在特定文化语境下给予了儒家思想以充分肯定,重新确立了一种积极健康的人生观、审美观。 当然,李长之对儒家刚性传统的张扬也不是没有同调,在当时就有人持与他相近的观点。陈高佣就认为,孔子思想中表现着两种民族精神——刚与大,“因为能‘大’的精神然后可以同化异己包容异己;能有‘刚’的精神,然后可以克去私欲,抵御外侮。所谓‘仁’之一字,即包括‘大’与‘刚’两种精神之总和也。”③ 既然张扬儒家的根本精神是为了新文化的建设,那么为什么要着意张扬儒家的美学思想呢?这是受了王国维,蔡元培等人的影响。他们是中国最早倡导美育的人,都将美育作为新民之路,且都予古典美学以充分肯定。王国维的《孔子之美育主义》(1904年)一文就结合西方美学探讨了孔子的美育思想。蔡元培则为美育在现代中国的推广做出了巨大贡献。李长之为蔡元培的去世专门写了纪念文章《释美育并论及中国美育之今昔及其未来——为纪念蔡孑民先生逝世作》。受他们的影响,李长之也意识到文化建设离不开美育,他认为“不懂美学,不懂教育,没法谈审美的教育。中国古代的美育很好,这是因为那时有极健康,极正确,极博大精深的美底概念,而教育的建设又那么完备之故。要建设美育,只有先建设美学。”(第一卷,P65。)他的思路是由文艺而美学而美育而文化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