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审美:新的美学时代的开始

作 者:
王诺 

作者简介:
王诺 厦门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厦门大学生态文学研究团队学术带头人

原文出处:
中国艺术报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1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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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迄今为止,绝大多数的文艺批评都是人类中心主义的批评,是从人类的角度考察的、以人类为归宿的批评,其关注的重点是人和人类社会,即便审视自然也是为了表现人、衬托人;而生态批评虽然也是人进行的批评,但它却努力超越人类的利益和人类的价值,把一切放到生态系统中、放在自然整体中考察。视域的扩大和参照物的改变不仅导致了对征服自然观、人类中心论、主客二元论、欲望动力论、唯发展主义、科技至上观、消费文化等思想观念的重新审视和重新评价,而且导致了对美、审美和艺术表现的重新思考。从生态整体这个视域来观察,许多原来认为美的东西不仅不美而且十分丑陋,许多原来认为丑陋的事物却具有动人的生态之美,许多传统的自然描写只是人的对象化而没有揭示出自然本身的美。

      1978年“生态批评”被正式提出之时,生态批评家就呼吁要“构建出一个生态诗学体系”和生态美学体系,探讨与其他批评标准不同的生态审美原则和生态的艺术表现评价标准。然而,要构建出一个生态诗学体系和生态美学体系并非易事。这不仅需要全面深入的理论探讨,还需要充分、广泛、深入的个案研究为坚实基础。论者在十年来对生态文学的研究之基础上,现就生态批评的生态审美做一些初步探索,提出以下三个生态审美原则。

      自然性原则:超越工具性审美

      从审美目的来看,生态审美的第一个原则是自然性原则。生态的审美首先是对自然的审美,但这种自然审美既不是将具体的审美经验抽象成形而上的理性认识,也不是通过具体的审美对象来表达或对应审美者的思想情绪或人格力量。

      自然美在美学史上被不断探讨,但许多美学家更为重视艺术美,即便是承认或重视自然美,也主要是因为它给人带来了愉悦,或者成为人的内在精神或本质力量的外化。黑格尔将自然美视为低层次的美,认为只有艺术美才是真正的美。英国著名的生态批评家贝特指出:“对于黑格尔来说,艺术作品完全是人创造的。它们完全应当被看作最纯粹的、最高级的人的创造品,它们承载着自由和尊严等来自启蒙主义的精神,证明我们不仅仅是动物。”“在《美学》里黑格尔还强调,艺术是一种弥补自然美缺陷的努力。”而对自然美的忽视甚至蔑视在唯美主义理论家和作家三尔德那里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王尔德对自然满怀不屑。他说:“我们越钻研艺术,就越不关心自然。艺术真正向我们揭示的,是自然在构思上的不足,是她那难以理解的粗糙,她那非常的单调乏味,她那绝对未琢磨修整的状态。当然,自然有好的意向,但正如亚里士多德曾经说的那样,她无法将其付之实施。当我观看风景的时候,我不可能不看到其所有的缺陷。不过,我们很幸运的是,自然如此不完美,否则我们将什么艺术都不会有。艺术是我们精神的表现,是我们教会自然安于她合适的位置的慷慨努力……自然是如此地令人不舒服。草地坚硬、不平、潮湿,到处都有可怕的黑色昆虫……最差的工匠也能给你做一个比自然所做的一切都更舒适的椅子。”

      生态批评则将自然美置于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而且它的自然审美观与传统的自然审美观截然不同。具有国际影响力的生态批评家布伊尔提出,在生态文学作品里,作家的审美应当“是一种感知过程,而不只是不变的、给定的模式”。这种审美旨在表现自然本身的美,而不是表现人对自然的抽象性认识,不是表现人的思想。布伊尔进一步指出,在自然审美研究方面,以往的许多批评家对待作品自然描写的态度是有问题的,他们觉得那些描写的重要性不在于那些自然物本身,而在于它们在概念上意味着什么或者能够被赋予什么,他们只重视那些自然表现的形式或象征或意识形态性质。布伊尔甚至用词很重地说,如果这样看待自然和自然美,我们的研究者“很容易在专业领域里成为反环境主义者”。

      根据生态审美的自然性原则,我们不仅要把自然抽象化、意识形态化从生态审美中排除,而且还要把自然工具化的审美排除掉。所谓工具化的审美,指的是把自然的审美对象仅仅当作途径、手段、符号、对应物,把它们当作抒发、表现、比喻、对应、暗示、象征人的内心世界和人格特征的工具。布伊尔说,在生态文学里,“非人为的环境不仅仅作为构建框架的手段来展现,而且还作为人们开始认识到的显示人类历史受自然史影响的对象来表现”。他指的就是不能功利地、工具化地对待自然审美对象。排除了工具化的审美,也就在生态审美与非生态审美之间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界限。

      工具化审美在传统的审美理论和审美实践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即便非常关注自然的浪漫主义诗人,也大都把自然审美对象当成抒发情怀和传达思想的工具。雪莱说:“在孤独中,或在被遗弃的状态里——被别人环绕却没有人理解,我们会热爱花朵、小草、河流以及天空。蓝天下,春天里,在每一片树叶的颤动中,都能发现它与我们心灵神秘的对应。无语的风中有雄辩,流淌的溪水和两岸沙沙作响的芦苇中有歌声。它们与我们心灵中的某种东西建立了不可思议的联系,唤醒灵魂去跳一场气喘吁吁的迷狂之舞,并使神秘的柔情之泪盈满眼眶。”尽管雪莱情真意切,尽管他非常重视与自然的联系,但他和奥斯丁、爱默生一样,走进自然和欣赏自然的目的不是自然本身。他们并不在意自然的美,在意的只是自然物如何对应人的内心,如何使人获得心灵的解放;而且这还是因为在人间找不到知音,感到孤独,才退而求其次,到自然里寻找感动甚至迷狂。从人的观点来看,这无可厚非,也自有其人类中心主义的美学意义;但必须说,这并不是生态的审美。雪莱描写的西风、夜莺、云雀虽然不能说不美,但却不是生态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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