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禅美学的艺术实践启示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向峰(1932- ),男,辽宁辽中人,辽宁大学文学院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专业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文艺美学的理论与历史研究。辽宁大学 文学院,沈阳 110036

原文出处:
沈阳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在中国传统的文艺美学中,老庄与禅宗的美学思想是深达于艺术实践的超越性的理论,它以朴素自然为大美,要主体有超然功利之上的虚静之心,追求以文字而又不落言筌的超以象外之境,显示了一种虽古老但却具有现代实践性的理论价值。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1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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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9617(2011)01-0001-05

      一、在朴素中寻求大美

      老庄认为朴素是体道的终极指向,而要达于这终极指向便要复本归根。老子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十六章)庄子在天地自然之中找到了世界的根本:“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毫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沉浮,终身不顾;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恬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而且得出:“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知北游》)不言不议,无声无息,恬淡寂寥的天地万物才是大美之典范。所以“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天道》)“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刻意》)“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天道》)为此,老庄崇尚大自然的声音和色彩,崇尚地籁、天籁和天乐。要追求大美,便要复本归根于自然之性的朴素,艺术更是如此。艺术如果破坏了自然之美,背离了朴素之道,那不仅不能显示自然之美,而且连艺术自身的美也失去了。

      老庄认为朴素自然是人的本性,而世俗的利欲污染使人丧失了本性。通过“涤除玄鉴”,才能“归根复命”。老庄认为求大美便要归于本根,因为事物的美在于其保持自然本性和常态,如果其本性和常态遭到破坏,后天再如何文饰,也都是不美的。大美在于朴素,而朴素则是自然之常态。《天地》中讲:百年之木,伐倒后有的被涂上青黄之色而成为精美的酒器,用于祭祀;有的则被弃入沟中。表面看来,酒器很美而弃入沟中之木不美。而在庄子看来,就两木都已丧失本性这一事实来说,酒器与弃木一样,都失去本性和常有之态,都是残缺不美的。庄子又引申出“五色”、“五味”、“五声”和“五臭”。“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听;三曰五臭薰鼻,困惾中颡;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此五者,皆生之害也。”(《天地》)这里指出五声、五色、五味和五臭等扰乱人的正常感觉,使人丧失自然本性;是非好恶乱人心性,使人丧失自然常态。所以不仅声、色、味、嗅因扰乱人性而变得不美,而且受其扰乱而失常态的人也不美了。因此,若要求美,莫不如保全人和事物的自然本性和常态。

      遵从朴素之道,人必须在自身归根复命的前提下,才能顺物之自然,使主体达到与对象世界的统一,人与道合。因为道本在于朴素,道行在于自然。“‘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五十一章)庄子也看到了天地运行是无人主使之自然:“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而推行是?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在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问何故?”(《天运》)这是道的运行的启示,人的行为不能违此。人顺道之行也归于自然运行之例。庖丁、轮扁、梓庆、工倕和吕梁丈夫,都属此类。庄子赞扬吕梁丈夫游水之道。在《达生》篇中,吕梁丈夫这样介绍自己的技艺:“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汩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吕梁丈夫正是遵循了水的规律,逐渐掌握了水的习性,才能在悬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鱼鳖之所不能游的河流中,有“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的超人本领,这是遵循了自然之道而顺物之性以为己性,因而获得了自由。

      综上所述,可见道家美学的要义在于对自然朴素的追求。得到它,就有了美,同时也有了真,有了善。这是因为:1)自然朴素是天地无为的原始本性,是道的本根,道法自然,它什么都做了,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做;什么都没有做,却真的什么都做了。2)自然朴素的追求要求主体行为顺任自然的规律,不可违反自然规律,这是达到真的最近之路,也是对于自然美的底蕴的最早发现。“夫水之于汋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庄子在《天运》中讲的西施颦美的故事,就是对自然朴素因真而美,弄巧造作因假而丑的形象化的说明。3)自然朴素是万有存在的本性,因此追求它的实现,是对于对象自身规律的追求,舍此无路达到目标,因实践层面上的善的实现,也只存在于这一追求之中。“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渔父》)

      二、消解功利之念的虚静之心

      消解功利之念,必建虚静之心。而庄子的“心斋”与“坐忘”是达此境界的心路过程。“心斋”即内心的修养,心的功能之反世俗性的生发。“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人间世》)使心志统一,虚然静寂,以心来接纳万物。因而,所谓“心斋”就像祭祀之前沐浴、斋戒来打扫身体一样来洗涤内心。“心斋”并非使心拒绝万物,远离万物,而是“乘物以游心”,使心神不随俗物的炫耀而动,而能自由遨游。“心斋”的最高境界是“坐忘”。破除心中杂念与外在束缚,实现精神自由的修养方法,被庄子称之为“坐忘”:“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所谓“坐忘”就是像坐禅和练静功一样,内心虚寂,心神安静,涤除思虑,遗忘肢体,这是一种循序渐进的修养方法。在《大宗师》中,庄子借得道高人“女偊”之口对“坐忘”的方法作了详细介绍。修道之人必须经过“外天下”、“外物”、“外生”三个循序渐进的阶段,然后达到“朝彻”,即一下子豁然贯通,随之可以“见独”,即见别人所不见,耳目一新,别有一番境界。至此,便可不分古今生死,不计往来成败,内心宁静自如,明彻若水,不染俗尘。通过“心斋”、“坐忘”的修养调度,将世俗的东西去掉,达到光明虚静的地步,不落世俗之心,不为物欲所役,就达到忘心、游心于道的境界。在老庄看来,这是人生的最大快乐,这时的心是属于自己的。《秋水》中观鱼时庄子能知鱼之乐,便是游心于物的见证。因为庄子不以鱼作为利欲对象,不为物所累,而是以人的心思去体会鱼的心思,故能控物,这时物也就变为主体情感寄寓的对象了。庄子彻底摆脱了俗人的得鱼则喜,失鱼则悲的物情观。忘己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即“相忘”。《庄子·大宗师》说:“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人得“道”就如同鱼儿得水一样,各适其性,各得其乐。鱼在湖中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忘乎同伴,人通于“道术”,也会忘乎他人和天下。庄子说:“泉涸,鱼相与处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人也是如此,与其挤在一起,讲那套“仁、义、礼、智、信”,不如自安、自足、顺任自然,各适其性。与其受人为的束缚,不如顺从天道,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活,也因此真正摆脱了以功利为轴心的世俗之乐,而拥有了最高境界的人生之乐:至乐无乐。这种“相忘”的境界是庄子追求的人生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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