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审美时间

作 者:

作者简介:
颜翔林(1960-),男,江苏省淮安市人,文学博士,湖州师范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美学与文艺学研究,湖州师范学院 中文系,浙江 湖州 410081

原文出处:
学术月刊

内容提要:

西方形而上学对于时间的追问给予美学以丰富的启迪。时间决定存在者的生命形式和心理状态,存在者的时间意识引导审美活动的意向性和结构性情绪,激发对于时间存在的体验和直觉。对于时间存在的体验和直觉转换成为一种体验性的时间和直觉化时间,进入到审美时间的境域。时间意识规定时间视域,时间视域规定着审美活动的心理状况,规定着想象力的生成和艺术灵感的可能。简言之,主体的审美时间是一种超越历史境域和物理存在的共时性的精神结构,它保证着人类的诗性主体和艺术创造的精神根基。然而,现代和后现代境域的主体在一定程度上丧失古典时期的审美时间,科学主义和实证主义的时间意识引领人类进入一个实用和非诗性的时间境域,决定主体存在的非审美时间和审美活动的物化和经济思维,由此证明着审美时间的沉沦成为后现代历史语境的另一种形式的知识悲剧。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1 年 03 期

字号:

      [中图分类号]B83-02 献标识码]A 章编号]0439-8041(2010)06-0093-07

      一、时间之追问

      物质和生命、世界与生活,必然性地和宿命地敞开于时间之域。因而,时间构成一个古老而常新的命题。思想史上,有关时间的运思涉及物理学、数学、天文学、哲学、心理学、美学等诸多领域。然而,对于时间的追问没有一个合乎逻辑的理想和完美的终结。哲学视野对于时间的运思有助主体对于时间的美学意义的领悟,辅佐知识界重构后现代语境下的时间意识及其对审美时间的深度理解。

      如果说古希腊毕达哥拉斯学派肇始对于时间的运思,那么,“在柏拉图的晚期对话《蒂迈欧篇》中,包含着对时间的第一个哲学定义。在这个定义中,时间被规定为永恒的映像(Abbild)”①;“对柏拉图而言,根本没有‘流动的现在’,只有时间的过渡性。过渡性就是‘过去是’和‘将是’这一对视角提供的”②。时间在柏拉图的视域里成为一种心理直觉的果实,“过去”和“将来”成为基本的结构。存在者一方面只能将自我托付给时间的变化,而另一方面,时间是“永恒的图像”,在精神的运动过程中,主体凭借这一图像使永恒得以可能。显然,“永恒的时间图像”被赋予审美的意义和美学的色彩。亚里士多德在《物理学》第四卷提出了“时间本身是不运动的。只有同运动联系在一起,才会出现时间”③的观点。他给时间的定义是:时间是依早和晚而动的运动的数。显然,亚里士多德的时间意识包含着顺序性、运动和数这些逻辑关联,他从时间和空间的辩证统一性理解时间,也是从科学和实证的立场诠释时间。

      康德对于时间的沉思是西方古典哲学史上一个代表性的事件,它引导我们进入一个富有思想意义的时间话题。在《纯粹理性批判》中,康德对于时间展开“先验的阐明”,他从五个方面论证纯粹时间的性质和结构:第一,“时间非自任何经验引来之经验的概念”。第二,“时间乃存于一切直观根底中之必然的表象”。第三,“关于时间关系或‘普泛所谓时间公理’所有必然的原理之所以可能,亦唯根据于此先天的必然性。时间仅有一向量;种种时间非同时的乃继续的”。第四,“时间非论证的概念即所谓普泛的概念,乃感性直观之纯粹方式”。第五,“时间之无限性……故时间之本源的表象,必为无制限者”。④康德凭借思辨逻辑给予时间以形而上学的证明,意在揭示时间的先验本质:首先,时间不是从任何经验获得的经验概念。由此必需假定,时间是一切直观形式所预先设定的必需的表象,它是经验产生的逻辑前提。其次,时间是先验的必然性形式,它的外在特性是连续性和有序结构。再次,时间是感性直观的纯粹形式,它是内在感官经验的直接条件。最后,时间是无限的先验的存在形式。康德对于时间的形而上学的先验阐释,代表西方古典哲学的一种时间意识,给予后人极其丰富的思想启示。

      与康德不同,西方现代哲学家柏格森在《时间自由意志》里以“绵延”这一范畴对时间进行别出心裁的诠释。“柏格森哲学与传统哲学的根本区别就在于要以时间取代空间作为形而上学的对象。”⑤他不赞成传统形而上学将时间和空间进行逻辑关联,以阐述空间的方法移植到对于时间的理解。物理和数学的时间概念源于物质世界,它们抽象出可以重复和计算的符号形式,由此它们就是僵死和无法获得生命活力的对象,丧失了流动性,因此也就丧失了“绵延”的可能。哲学应该拒绝实证科学的做法,不应当将具有绵延活力的生命形式和空间中的物质对象等量齐观,它必须寻找到一个科学主义相差异的对象,这个对象必须是“时间”,而这个时间意味着生命具有真正意义和丰满价值的“绵延”。柏格森认为生命在本质上呈现于纯粹的时间之流,与此相关,时间的不可重复性和非间断性则守护着生命存在及其意义和价值。所以,时间与生命形式的逻辑纠结就在于:它们共同地不断地创新和流变,寻找差异性和不间隔地追求新的存在方式,所以它们不可以被科学所分析、定义、测量。在柏格森的视界里,存在着两种时间,一种是科学时间,它是可以被度量和抽象的客观对象和物质形式;而另外一种是“真正意义的时间”,是包含生命和生活的主观时间,也是直觉的时间和体验的时间,因此它接近着“绵延”的所指。显然,柏格森的时间概念或时间意识禀赋着一种美学的意味。他写道:“绵延的间隔既然跟科学不相干,他对于这些间隔加以无穷的缩短,因而在很短的时间内——最多几秒钟而已——就看到一系列的同时发生。人类的具体意识却不得不亲身经历这些间隔,而不能仅仅计算其首尾两端就算了,因而对于这一系列的同时发生也许要好几百年之久才能经历得完。”⑥时间不仅仅象征着形而上学的“绵延”,而且被寄寓了审美和诗意的内涵。

      胡塞尔的现象学始终为“时间”保留着一个中心位置。换言之,时间成为现象学重要课题之一。在《纯粹现象学通论》中,胡塞尔讨论了“现象学时间和时间意识”:“我们应当注意观察现象学时间和‘客观的’即宇宙的时间之间的区别,前者是在一个体验流内的(一个纯粹自我内的)一切体验的统一化形式。”⑦胡塞尔区分了现象学时间和宇宙时间这样两种时间样式。前者是以体验为轴心的时间意识,而后者是以物质为标志的客观时间。他继而阐释了“体验”的内涵:“每一作为时间性存在的体验都是其纯粹自我的体验。它必然有如下的可能性(如我们所知,它不是空的逻辑可能性),即自我使其纯粹自我目光指向此体验,并将体验把握为在现象学时间中现实存在的或延存的东西。”⑧在现象学视域,时间是体验中敞开的时间,体验是在时间中延展的体验。这一时间意识就是现象学的体验时间或直觉时间,显然它有别于客观存在的宇宙时间和物理时间,因此,体验时间不能被数字标记和被逻辑分析而只能由纯粹意识或意向性来予以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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