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以邢福义先生《语法问题思索集》中关于研究要求和学风问题的讨论为线索,结合研究实践,对这两个问题作了进一步的思考。文章第一部分谈“观察充分、描写充分、解释充分”的研究要求。观察的充分,体现为“全面”;描写的充分,体现为“周详”;解释的充分,体现为“深刻”。观察充分是基础,描写充分是关键,解释充分是最高要求。第二部分谈“尊重事实、讲究文品”的学风。尊重事实,首先要有务实精神,还必须注意思想方法,注意多角验证。讲究文品,要实事求是,严于责己,宽于待人。 1898年《马氏文通》问世,这标志着中国的语言研究终于挣脱了传统文学的藩篱,成为一门独立的科学——语言学(Linguistics)。转眼间,一个世纪匆匆走过,好几代学者为我国的语言学付出了毕生的精力。在一代一代学者的不断“接力”之中,我国的语言研究取得了巨大的进展,正一步步走向成熟。现在已经到了90年代中后期,语言研究的队伍又将有所变化,邢福义先生在他新出版的《语法问题思索集》(北京学院出版社,1995。以下称《思索集》)中指出,“80年代在现代汉语语法研究中起领头作用和主干作用的老一辈学者和中年一辈学者,绝大多数在十五到二十年的时间里将从研究阵地上退下来。现在的青年一辈或者接近中年一辈的学者,将要顶上去,成为主力,成为带头人。”(64页)邢先生说的是语法研究队伍,但基本上也能反映整个语言研究队伍的状况。在这种背景下,《思索集》用相当多的篇幅讨论了语言研究的要求和学风等问题。在研究队伍面临又一次“接力”之际,强调这样两个问题,有深刻的现实意义。本文打算以《思考集》的讨论为线索,结合研究实践,对这两个问题作进一步的思考。 一 三个充分的研究要求 邢福义先生在谈到现代汉语语法研究时把“两个三角”的动态多角验证方法称为研究的“有效思路和方法”,把“三个充分”作为研究应该达到的要求,他说:“如果说,‘两个三角’是我国学者经过多年探索而寻找到的有效办法,那么,‘三个充分’就是我国语法学者经过多年的实践而认识到的正确要求”。(8页,以下引用《思索集》只注页码)语法学只是语言学一个重要的分支,语法学者认识到的研究要求,同样适用于语言研究的其他领域。 “所谓‘三个充分’,指的是:观察充分,描写充分,解释充分。只有充分观察,才能有充分的了解;只有充分描写,才能有充分的反映;只有充分解释,才能有充分的认识。‘三个充分’和‘两个三角’互为条件,互成因果。一方面,观察、描写、解释得越充分,三解验证所得的结论就越准确,越可靠;另一方面,三角验证的办法越成熟、越科学,就越利于作到观察充分、描写充分和解释充分。”(8—9页) (一)观察充分 “研究一种现象。首先要充分观察这种现象”(45页),“该观察到的方方面面全都观察研究到了,所作的观察就算是充分的了”(46页)。要做到观察充分,就要采用动态的、多角度的研究方法。所谓“动态”,就是把对象放到历史发展中去观察,放到交际状态中去观察。所谓多角度,就是视线不能局限于一个角度,也不能局限于语言的一个子系统。比如,“您们”到底是否合乎语法,不少人持否定态度,主要理由是“您”在历史上是“你们”的合音,因此后面不能再加上“们”。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角度,如果动态地多角度来观察,就会得到新的认识。邢福义先生的新作《说“您们”》(《方言》1996.2)就是这样做的,文章先观察现代汉语共同语的情况:(1)语言事实,除了吕叔湘先生观察到的“您们”出现的事实之处,刘绍棠等人的作品中也有用例,特别是我国影响最大的传媒——中央电视台的屏幕上也出现了“老师您们好”。(2)语用需要,生活中需要一个第二人称复数的敬称代词,以解决面对几位尊长进行交际的问题。(3)三身代词系统的匀称性,“我、咱、你、他、它、她”都可以加“们”,给“您们”留下了空位。文章然后观察近代汉语和方言中的情况:(4)在近代汉语中,“您”虽然由“你们”而来,但它既可表复数,也可表单数,而且有“您每(们)”的用例。(5)同样是可单可复的“咱”,有“咱们”这种形式,用来专表复数;那么,“您”也有理由和需要组成“您们”,用来表示复数。二者的语义构造相同。(6)方言中有与“您们”平行的现象,武汉话表敬称的“你家”可以说成“你家们”。上述6点,本身就是6个角度。如果详细分析:(1)—(3)和(4)—(6)立足于语言的不同子系统,构成了普—方—古大三角;(1)是存在的现实性;(2)(3)是存在的合理性,这是语言事实与语言理论相辅相成的两个侧面;(2)是交际需要,(4)(5)是历史演化,这又体现了动态观察的原则。通过这样一番观察,对“您们”就有了较为充分的了解,为“您们”的合法性找到了强有力的支持。 要做到观察充分,还得重视丰富多彩、变动不居的社会语言生活。谁都承认,语言是不断发展变化的,但在变化的语言面前,并不是每一个语言学工作者都像承认理论那样痛快地承认新出现的语言事实。这有点像叶公好龙。不去观察新出现的语言现象,对有关问题的了解就难以深入。比如,“副+名”组合一直是学者们感兴趣的问题,但是如果不去注意近年来出现的“很香港”“很山东”“很风度”“很男人”等说法,就不容易说清这种构造的组合条件及其类化能力。对于转瞬即逝的现象,诸如“压缩空气”(八十年代纠正经济过热时用)之类的新词新语,我们也应当注意观察,因为昙花一现的现象,未必没有语言学的价值。于根元先生说:“词语如何隐退,有什么条件和规律,也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于根元1993)这话很有见地。存在下去的事实有所以存在的规律,应该研究;隐退的事实有所以隐退的规律,也应该研究。二者相互参照,是很有理论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