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2汉藏语系语言(以下称汉藏语)的分类问题,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汉藏语系的假设是19世纪末叶提出的,与印欧语系相比,晚了一个多世纪(印欧语系的假设是18世纪提出的)。一个世纪以来,国内外不少语言学家对汉藏语的分类做了苦心探索,但均未能取得满意的效果。随着比较研究的深入,不但尚未取得共识,而且认识的分歧越来越大。著名汉藏语语言学家张琨先生在《中国境内非汉语研究的方向》中曾谈到:“语言的分类非常难”。“平常有人问说藏缅语究竟有几支几支啊?你只能笼笼统统大概大概的说,没有一个方法能够说得清楚,至少在现在。要是将来我们对这些语言能够研究得深刻,研究得透彻,能够真正找出语言学上的分类——就是说,哪些哪些方言都用这些字,哪些哪些方言都有这种语法的现象,哪些哪些方言都有这些音韵的特色,用这种分类才是真正的分类。”〔1〕 我们想,要比较科学、完善地解决汉藏语分类的问题,并取得多数人的共识,也许不是我们这代人所能解决的。其困难有主观和客观两方面的。在客观上,汉藏语的复杂性确是印欧语所不能比拟的。印欧语经过二百年的研究,已证明原先的假设是可信的,而汉藏语的比较研究起步晚,越研究越觉得原先的假设有问题。为什么?不是研究汉藏语的专家无能,而是汉藏语的情况复杂,使学者们难以对付。而现代语言学理论在语言分类上,主要是印欧语分类的原则及经验,还未取得切合汉藏语特点的理论和方法。从主观上说,汉语的比较研究历史很短,至今日还处于童年时期,不同语言的比较尚未全面、深入地展开,其基础还不足以解决语言分类中的理论和方法。 主观和客观两方面原因,我们认为汉藏语的复杂性起更大作用。一个世纪以来,从事汉藏语研究的人也不少,其中也不乏有作为的语言学家,如沃芬顿(Stuart N.Wolfenden)、李方桂、罗常培、张琨、 傅懋勣、马学良、邢公畹、马提索夫、西田龙雄等, 他们的智慧和能力不见得比当年从事印欧语研究的学者差。问题在于这些学者遇到了一块硬骨头,或者说是用印欧语分类经验所不能解决的新问题。做这样的估计是有必要的。因为能使攻关者面对现实,把客观对象的复杂性估计得更充分些,有利于问题的解决。 什么是汉藏语的分类?其争论的问题有哪些?具体地说,主要包括以下几方面的问题:一、传统所认为属于汉藏语的壮侗语族、苗瑶语族究竟属不属汉藏语。西方以白保罗(Paul Benedict )为代表的语言学家认为壮侗语族、苗瑶语族不属于汉藏语系而属于澳泰语系(Austro-Tai),这个观点能否成立?二、汉藏语下面应如何划分,要划为几层,每层的标准是什么?传统的语系、语族、语支三层的划分有何弊病?三、具体语言应如何划,如白语、土家语应放在哪里?怒族语、独龙语应同什么语言放在一起?这三个问题是不同的,各有自己的内容和解决办法。所以,不好宠统地说汉藏语分类,而应具体说是分类中的什么问题。 先谈谈壮侗语、苗瑶语是不是汉藏语? 这个问题是汉藏语分类中最重要、最引人注目的问题,也是近二十年来争论最激烈的问题。为什么?因为传统的分类法一直把苗瑶语、壮侗2语放在汉藏语内,汉藏语是个庞大的“一语三族”,如果把壮侗语、苗瑶语分割出去,那就成了“一语一族”,人们的心态不易平衡。况且苗瑶语、壮侗语在共时特点上与汉语很接近,甚至比藏缅语与汉语更接近,因此要说苗瑶语、壮侗语不属于汉藏语,很容易遭到许多人反对,阻力很大。白保罗提出壮侗语、苗瑶语不属于汉藏语是在本世纪40年代,在中国最初没有反响,到了70年代才开始引起人们的注意,直到第十五届“国际汉藏语和语言学会议”之后,中国学者才与之论战。至今已讨论了10多年,对问题的认识已比过去大大深入了。这些年的讨论主要有两个收获:一是认识到汉藏语系属的复杂性,看到解决汉藏语系属的种种难点。二是已有一些人承认壮侗语确与印尼语有关系,打开了思路。但到了这几年,这场争论逐渐降温了,高潮已过。这几年的国际汉藏语和语言学会议几乎大家不愿再谈这个问题。为什么?因为两种对立的双方相持不下,说壮侗语属于汉藏语的能拿出若干论据,说壮侗语不属于汉藏语的也能拿出一些难以反驳的证据。去年在美国弗吉尼亚大学召开的第28届国际汉藏语和语言学会议上,有些学者公开表示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认为目前双方已拿不出多少有份量的新东西。15年前白保罗拿出一批壮侗语与印尼语相似的词,用来证明二者有同源关系,当时像四、五级地震一样,够震动的。白保罗在求证二者的同源词上虽有不少弱点,但在揭示壮侗语与印尼语的深层关系上,是有不可磨灭的功绩的。至少他使得中国学者去想过去从未想过的问题,开阔了人们的视野;何况白保罗所指出的那些同源词,似乎其中有一部分已难以轻易否定,同意的人在不断增多。 关于壮侗语究竟是不是汉藏语,在这里我们想主要从藏缅语的角度提出一些看法。 从现状上看,壮侗语与汉语比较接近,而藏缅语与汉语则比较远。近的是否说明亲属关系近,远的是否说明亲属关系远?分析这个问题,有必要对汉藏语的分化做个总的宏观估量。原始汉藏语分化为不同的语族,至少在四千年以上,经过这样长的分化时间,后来不同语族之间出现较大差异,应该是正常的,如果差异小反而是不正常的。藏缅语与汉语之间差异大,这种现象符合亲属语言长期分化的特点,假如藏缅语与汉语之间同源词很多,语音、语法的基本特点又很一致,那反而是不正常的。壮侗语与汉语的关系则与上不同,出现了异常现象。这就是在现状上,壮侗语与汉语在语音结构、基本语序、主要语法范畴上很接近。这种接近,究竟是远古同出一源(即亲属关系)的反映,还是别的什么?从藏缅语与汉语之间的关系来观察壮侗语的系属,则看到壮侗语与汉语的相似点不是从原始母语承继下来的,而是另一渠道的产物,这一渠道的形成,可能性最大的是语言影响,所以我们认为,壮侗语可能是受汉语影响而发生质变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