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字演化阶段和演化规律新论

作 者:
何丹 

作者简介:

原文出处:
浙江大学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1996 年 10 期

关 键 词:

字号:

      人类文字有没有共同的发展规律?

      什么是人类文字共同的发展规律?

      关于这一问题的答案,似乎是现成的:几乎每一部当代普通语言学著作都会直接或间接地告诉你:人类文字是有共同的发展规律的,这就是表意、意音、表音三个递次相连的演变阶段和从表意到表音的人类文字共同的发展趋向。

      然而,我们略加考察其产生的过程,就会发现,这应该是一条待证的假设,而非已证的定理。

      这一理论,脱胎于19世纪欧洲历史比较语言学派的“人类语言进化论”。至20世纪中后期,其核心原则又重现于建立在比较分类学基础上的人类文字学著作的各分类图表中。

      受达尔文进化论影响,崛起于18世纪末、成熟于19世纪后半期的欧洲历史比较语言学派,从亲属语言之间的比较联系入手,抉剔爬梳,溯源追流,从历史发展的角度,解释了印欧语系在静态上呈现出来的系统对应现象,构拟了原始共同源语,拟定了种种演变阶段和演变规律。

      欧洲历史比较语言学家们的成就是卓越的,他们的体系,为人们展示了一个全新的语言世界。全世界都被震动了:人们几乎在尚未来得及十分理解其全部内容之前,先已感染了十二分的激动,并将其奉为圭臬。因而,当20世纪初,欧洲学者的建立在此基础之上的人类文字进化理论应运而生的时候,几乎全世界的普通语言文字学者都不假思索地全盘接收了它。

      20世纪的欧美语言界,成为世界瞩目的中心。新人辈出,新论迭涌。研究的方向从历时转到共时,研究的重点从外部转到内部,研究的中心从结构到形式到功能,对人类文字纵向式的演化阶段论,也转化为散点式的人类文字分类表。然而,系统就是共时的规律,规律也就是历时的结构,20世纪欧美兴起的结构主义和形式主义理论,并未动摇比较语言学的根基,因而,随之而产生的形形色色的人类文字分类图表,也未改变于19世纪确立的历时阶段理论的根本特性。

      其实,欧美学者19世纪的“文字进化论”和20世纪中期兴起的“文字分类论”都孕育于19世纪前期的“语言分类法”。语言分类法的始祖应推19世纪德国的冯·施莱格尔(Augest Wilhelm Von Schlegel):“我们地球上不同民族以前和今天所说的语言,可以分为三类:没有任何语层结构的语言,使用词缀的语言和具有屈折变化的语言”,这就是人们称为孤立语、粘着语和屈折语的最初划分。

      德国著名学者洪堡特(Wilhelm Von Hombodt)的研究使语言孤立、 粘着、屈折三分法的影响扩大了,他认为,三种语言代表语言演变次序的各个阶段;屈折型代表人类语言可能的发展趋向,是比较先进的语言类型;而孤立型则相反;粘着型处于二者之间。他又认为,三种类型又代表不同语言的三种基本结构特点,并特别强调其中的两个极端:高度发达的屈折语和极端的孤立语,前者如梵语,后者如汉语。此外,洪堡特还谈到了编插语。我们看到,19世纪的“文字进化论”,20世纪中后期兴起的语言分类和文字分类法,其实在洪堡特这里已奠定基础。

      洪堡特的著作中已透露了这一分类法在汉语分析上陷入困境的局面。汉语是典型的孤立型语言,那么似乎应是既古老而又低级的,但是洪堡特又反对这种看法,认为汉语以表达思想方式的单纯、果断、简洁取胜,但另一方面又认为汉语离开了语言发展的常规道路,并对其原因表示了无奈的困惑和遗憾。令人遗憾的是,洪堡特终究没有因为在汉语解释上的困惑而重新考虑他的分类理论体系,使他的理论失去了一次修正的良机,也给后来的欧美分类学者们开了漠视汉语事实的先例。

      40年后,施莱哈尔(Augest Schleichar)写了《达尔文理论和语言学》,把达尔文的进化论引进语言学,把洪堡特的语言类型学纳入历史发展轨道,把语言的发展解释为:语言和生物一样,最初机械地源于类似汉语那样的简单状态,然后通过粘着期,最后进入最高形式的屈折状态。假如说,洪堡特对其理论在汉语解释上陷入的困境还有所觉察和遗憾的话,那么,从施莱哈尔起,汉语汉字问题已成为19世纪以来欧美学者语言文字学上的盲点。欧美语言学的观点牵制着其文字学的观点,植根于19世纪“语言进化论”的“人类文字进化论”在20世纪中一直仍占主导地位,人们似乎忽视了,这一规律是从印欧系文字的历史演变和亲属语言联系中推衍出来的,对于全人类的文字来说,它并非已证的结果,而是有待进一步证实的、尚未结束的研究课题。

      几乎是从诞生之日开始,“表意→表音”理论就成为欧美学者衡量世界各文字体系优劣的标尺:凡表意文字,就是尚处于原始期,就是衰老的、落后的文字;凡是表音文字,尤其是其中的音素文字,就是先进的、富有前途的文字;介于二者之间的,则属发展期的文字。其实,世界上现存的文字形形色色,许多文字的形式特点和发展历史都在提醒人们:这一模式并非万能的。可惜,这些特点一并被视为“例外”,而未能引起应有的注意。于是当代文字中,凡不属字母文字的,都被划入“另册”,而形式特征和发展历史都与印欧系文字大相径庭的汉字体系,则成为诛伐的焦点:汉字是表意字,在欧美学者历史的纵尺上,表意属于人类文字的第一发展阶段,于是汉字被斥为原始、落后;汉字的代表字型是形声字,在欧美学者的分类天平上,形声字属意音文字,因而,汉字被与业已死亡近2000年的楔形字、圣书字归划在一道,进入“古典文字”的行列。

      他们视而不见这样一个事实:汉字体系既是现存文字中历史最悠久的文字体系,又是当代世界两大代表文字体系之一。

      华夏民族创造的方块汉字是现存文字中历史最悠久的文字体系。远在公元前两千年中期,汉字甲骨文体系已达到相当成熟的阶段,因而与两河流域的楔形字、古埃及的圣书字三者鼎立,成为世界上三个最早的达到“能按次序无遗漏地书写语言”的水平的文字之一。而在公元纪元前后,当楔形字、圣书字先后消亡,被字母文字取代的时候,汉字并未随之消亡,它保持着外形方块特征,经过内部调整,产生体系上质的飞跃,伴随着华夏民族进入新的里程。所以,在今天的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具体的文字体系有汉字那样悠久的历史,也没有哪一个文字体系像汉字体系那样成熟。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