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格一直是修辞学(包括古典修辞学—Rhitoric 和现代修辞学—stylistics)、诗学、文学理论研究和分析的对象。 最早的辞格论述,从今天所占有的历史文献看,当推古希腊伟大哲人亚里士多德(公元前384—322)的〈修辞学〉(此书原名为Rhitoric,原义为“演讲术”,跟现代所说的“修辞学”(Stylistics),并不是一回事。)亚氏这部著作讲的是如何组织、进行讲演,发表演说,使之能够达到说服听众、影响听众的目的。该书的第三部分讲的是语言表达,论述了一些辞格,诸如隐喻、明喻、修饰语、拟人等的使用。亚里士多德的另一研究文学(诗歌、戏剧)创作的著作〈诗学〉也涉及到辞格。亚氏之后的古罗马大演说家西塞罗、昆特立安、郎吉弩斯等,在他们的著作中都对辞格有进一步的论述。 “辞格”从古希腊、罗马修辞学始(如西塞罗),传统上一直被说成是语言的“修饰”、“装饰”、“饰物”。但这种说法是不科学、不甚恰当的,从文艺复兴时代起就有人提出异议,本世纪更多的学者从不同的立场批评这种说法。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批评说,所谓“装饰”、“修饰(物)”意味着是一个多余的,可有可无的东西,一个“附加物”、“调味品”,而“适合于表现的东西不应被称为修饰和外来的,附加的东西。”〔1 〕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日尔蒙斯基说:“在研究者的意识中常出现习惯的、不尽科学的比喻:〈……〉形式即包裹躯体的衣裳,里面的躯体与其没有裹进衣裳之前的状态是一样的。这就导致把形式理解为一种可有可无的外表装饰。”实则,“任何形式上的变化都是新内容的发掘。”〔2〕 著名符号学家洛特曼(M.ЛотмаН)也说:“(语义)辞格并不是服务于表达领域的饰物,而是建立某种内容的机制。”如果我们忽视这一点,“我们就不能恰切地描述这类现象。” 美国文艺理论家艾布拉姆斯也说:“这类比喻语(fiqures )曾长期被说成是语言的‘装饰’,而实际上它们已经完全是形成语言功能的有机部分了,不仅对于诗歌,就是对于其他的表达方式来说都是必不可少的。”〔3〕 从认知理论来讲,语义辞格,各种比喻语,首先是认知方式和其表现(成果)。语言反映着人类的两种思维方式:形象(感性)思维和逻辑(理性)思维。辞格,特别是语义辞格,比喻语,一般说来,是形象思维的现象。形象思维是人类在“孩提”时期就有的(维柯、卡西尔等称为神话思维),那时人类的语言中就出现了——而且普遍地——现在我们称之为“辞格”的现象,特别是隐喻、拟人格等基本模式。意大利学者维柯表明:比喻语(tropes)不是“喜悦的任性”,而是人类头脑的必然。他说:“原始民族作为人类的儿童,还不会抽象思维,他们借以认识世界的只是感觉的想象或形象思维。”〔4〕“以己度人”, “把自己的特性转移到事物身上去”,“即把周围的事物想象为有生命的”〔5〕(人类初期又往往把它们想象为有神性的), “拟人格”就是这么来的。如说“月亮走”,“太阳下山”。人类认识事物是通过已知、熟悉的东西借助类比法来认识未知的、不熟悉的东西。类比——这是人类一种基本认识方式,在抽象思维高度发展的今天也是如此。英国学者奎恩写道:“对于思维和语言来说,没有什么比类比、相似感更基本的了。”隐喻、明喻,以及借喻、提喻就是这么产生出来。 对于诗人来说,他运用形象思维,“他是象谈自己内心感受那样来谈外界现象,他把自己的内心印象与外界印象混为一体。由此就产生了:抒情诗中常把自然界拟人化,赋予无生物以生命、情感和理智。”诗歌中的各种转喻,特别是拟人化、顿呼就是这么出现的。例如:“沉醉的流水,你为何嬉戏,为何欢畅?”(俄国诗人茹柯夫斯基诗句) 对于很多非语义辞格,诸如呼告(顿呼)、省默、设问等等,等等,也可以这么说。布勒尔说得好:一般地说,辞格是“想象力和感情提示出来的语言”。郎吉弩斯说过:“河流一样奔腾的感情会把众多必要的表达方式带出来。”〔6〕“怒吼啊,黄河!”,“祖国,我回来了 ! ”,“啊延安,你这庄严雄伟的古城……”不用呼告这种方式又该 如何表达呢?这里是没什么“装饰”,“修饰”可言的。母亲对孩子讲:“跟你说过一千遍啦!”她也并不是在“装饰”,“修饰”自己的言语,“夸张”是为了加强印象。 辞格的描绘-表现能力早就受到了古希腊罗马学者的重视。继亚里士多德、西赛罗、郎吉弩斯之后,二千多年来,许许多多的学者研究辞格。但是直到本世纪,传统的辞格研究理论上并无重大突破。学者们在这方面所做的工作主要是提出了许许多多新辞格,对辞格进行分类。法国新批评学派学者雅克·热内特回顾旧的辞格研究时,就指出了“热中于分类”这种“痼疾”,他说,像拉米、杜马赛、封丹尼这样的修辞学大家,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对无数的辞格进行分类。旧的辞格分类,缺乏理论深度、缺乏系统性、逻辑性、分类标准杂乱,辞格分得很细、数量很多,失之繁琐。以比喻辞格(Tropes)为例,古罗马昆特里安分为14种,后来有人分为37种。文艺复兴时期,英国享利·皮谦在〈辩材之园〉(1659)中区分出184种辞格。更有甚者,据韦勒克和沃伦著〈文学 理论〉一书提供的资料,有人分出250余辞格。由于只是列举语言事实 , 不注意辞格的运用条件,旧的辞格研究很少实用价值。 因而以辞格为主要内容的旧的修辞学(Rhitoric)理所当然地遭到冷落,甚至嘲讽。例如,十七世纪英国诗人塞缪尔·巴特勒就曾嘲讽说: “修辞学家的全部条规章程 不过是教人给手中的工具命名。” 意大利美学家克罗齐对传统辞格学说的否定态度溢于言表(见他的〈作为表现科学和一般语言学的美学的历史〉一书)。 被称为现代修辞学(Stylictics)奠基人的巴利(Bally )认为辞格名目繁多,名称杂乱,而且大部分名实不符,缺乏足够的科学准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