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簋》铭文新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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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大学学报:哲社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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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1996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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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簋于1976年3月间出土于陕西临潼县零口公社西段大队的一个西周铜器窖穴里,其上有铭文4行32字,记述了周武王伐商的历史,引起了学术界的重视。1977年,唐兰和于省吾先生发表考释文章。其后,张政烺、商承祚、徐中舒、黄盛璋等先生发表文章参加讨论,但观点差别很大,未能取得一致看法。因此,90年代之后,还有同志发表文章讨论利簋铭文,但都有不妥之处。笔者在前辈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探索,得出新观点,请专家读者指正。

      

      它在铭文中解释为什么意思,还有五种意见:一、用作时字解;二、总括;三、年岁;四、岁星;五、岁祭。商承祚说:“‘甲子朝岁’的岁字在此用作时字解,即在甲子那天早晨的时候。”[⑤]按:正如于省吾先生所说,“唯甲子朝”已把时间说得很明白,用不着再添上“的时候”。而且在甲骨文、金文和古典文献中,也没有把“岁”当作“时”字解的例证。[⑥]李仲操先生说:“‘岁’即年岁的岁。……但它在这里应按岁统四时、月、日的关系来理解。……《书·洪范》载:‘王省惟岁,卿士惟月,师尹惟日。’传谓:‘王所省职,兼所总群吏,如岁兼四时。’……所以毁铭之‘岁贞’指武王省视、总括各贞人占卜的征兆。”[⑦]按:李所引《书·洪范》文,岁与月、日并列,岁只有年岁之意,并没有“省视、总括”之意,“王省惟岁”的“省”已是“省视”之意,“岁”字再解释为“省视”,那不就成了“王省视省视”了吗?此说亦不可从。于省吾先生说:“铭文的‘岁贞’,岁指一岁言之,‘岁贞’指贞问一岁之大事为言。”[⑧]按:在甲子早上,武王陈师牧野,即将与商决战,贞卜应与决战有关,此时卜问“一岁之大事”是不可能的。徐中舒先生说:“岁是岁星,……《淮南子·兵略训》也说:‘武王伐纣,东面而迎岁’。……周公要在甲子未明以前到达牧野,可能还是出于占星家的安排。”[⑨]张政烺先生的看法与徐相同,他说:‘岁鼎’意谓岁星正当其位,宜于征伐商国。”[⑩]戚桂宴的意见与张完全相同。按:徐、张把岁解释为岁星,把利簋记载武王克商的原因,归结为观察岁星位置,选择在甲子朝与商纣决战,这种观点,亦不可从。原因有二:其一,据《史记·周本纪》载,武王选择与商纣决战时机,主要是观察人心向背而作出决定的,并非因星象来做出决定。其二,即使武王选择与商纣决战的时间与占星家观察岁星所在有关联,决战时间的选择也应在军队离开宗周之前。而利簋铭文:“珷伐商,唯甲子朝,岁,贞,克,闻,夙有商”,所说的是甲子朝到占有商这段时间的事。因此释岁为岁星显然与铭文内容不符。

      释岁为岁祭,又有两种意见:一、岁星之祭,二、祭名。徐中舒先生说:“甲骨文卜岁祭之事极为频繁,周初也有有关岁祭的记载。《尚书·洛诰》说:‘王在新邑,烝,祭岁[(11)],文王骍牛一,武王骍牛一。’……周初岁祭是沿袭商代旧典,甲骨文中有关岁祭卜辞,如:‘丁酉卜,行贞。王宾父丁,岁,二,暨祖丁,岁,二’(《通》79)”“岁祭在西周时代仍盛行。毛公鼎有:‘锡兹关,用岁用政’之说。……毛公鼎是西周后期铜器,可见其时岁星之祭尚普遍盛行。”[(12)]按:徐先生把甲骨文、金文和先秦文献中有关岁祭的材料都说成是“岁星之祭”,这种观点,恕不能从。原因是:岁祭都是对祖先的祭礼,徐上引《尚书·洛诰》和《通》的卜辞也是对于文王和武王、父丁和祖丁的祭祀。岁星是一种星,祭星的祭名称“柴”或“燎”。《周礼·大宗伯》云:“以礼祀祀昊天上帝。以实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飌(风)师雨师。”郑注云:“三祀皆积柴实牲体焉。或有玉帛,燔燎而升烟,所以报阳也。”孔疏:“凡此所祭皆天神也。”岁星也是天神,其祭法当与它们相同,其祭名当称“柴祀”或“燎祀”,而不是“岁祭”。总之,岁不是祭岁星或祭天神的祭名。徐先生在论述了甲骨文、金文和先秦典籍的岁祭为“岁星之祭”之后,解释利簋铭文的岁字又不作“岁星之祭”解,而是解释为岁星。这种观点之不可从,笔者前面已论述过。

      根据以上推论,利簋铭文的岁字只能解释为祭名。黄盛璋先生引郭沫若先生说:“‘岁’是祭祀名称,卜辞多见,毛公鼎有‘用岁用征。’”王宇信先生说:“在这里,岁字为祭名,‘岁当读为刿,割也,谓割牲以祭也。’(唐兰:《天壤阁甲骨文存考释》30—31页)。”[(14)]此说至确。然他们的观点难以使人信服的原因有二:一、岁为祭名,然其祭祀对象和祭法没说清,故被误认为“岁星之祭。二、武王在甲子朝陈兵牧野,决战之前,能举行,有必要举行岁祭吗?这一问题没有得到充分论证。

      岁祭的对象是祖先,祭法的特点是用牲。甲骨文有许多岁祭的卜辞,其祭祀对象以先公、先王为主,其次是先妣及诸兄,时王参加或主持祭祀,祭品用牲,常用牛、羊、豕、牢(),也用马、彘,或用羌。数量多寡不一。用牲法为卯、伐、,而岁也是一种用牲法。金文和典籍文献岁祭材料,论者只引证《毛公鼎》、《墨子·明鬼》、《尚书·洛诰》、《逸周书·作洛》。这些岁祭资料都十分简单,很难通过这些材料了解岁祭的内容和祭法。因此,有的前辈反而据此论定岁祭是“岁星之祭”。下列有关岁祭材料,论者很少提及。《仪礼·少牢馈食礼》:“孝孙某,来日丁亥,用荐岁事于皇祖伯某,以某妃配某氏。尚飨。”这句话在《少牢馈食礼》开头,主人和史筮日和筮尸过程中四次反复祝之。文章叙述到制羹等准备好祭品之后,祝迎尸入文庿(庙)之前,“祝祝曰:孝孙某,敢用柔毛刚鬣,嘉荐普淖,用荐岁事于皇祖伯某。以某妃配某氏。尚飨。”对于“荐岁”郑玄注云:“荐,进也,进岁时之祭事也。”按:郑注不确。此处之“岁”不是年岁之岁,而是岁祭之岁。“荐”不是进,而是荐祭之意。《穀梁传·桓公八年》晋范宁集解:“无牲而祭曰荐,荐而加牲曰祭,礼各异也。”《礼记·王制》:“大夫士宗庙之祭,有田则祭,无田则荐。”田,即田猎获得禽兽等猎物。《周礼·大司马》:“中春……遂以搜田,……献禽以祭社。”“中夏,……遂以蒐田,……献禽以享礿。”“中秋……遂以狝田,……致禽以祀祊。”“中冬,……遂以狩田,……入献禽以享烝。”《礼记·王制》:“庶人春荐韭,夏荐麦,秋荐黍,冬荐稻。”可见,以植物为祭品的祭祀称荐,以动物为祭品的祭祀称祭。荐与祭并提,都是祭名。《少牢馈食礼》所说的“荐岁”与“荐祭”是一样的,“岁”与“祭”一样,都是有牲之祭。《少牢馈食礼》云:“祝祝曰:孝孙某,敢用柔毛刚鬣,嘉荐普淖,用荐岁事于皇祖伯某,以某妃配某氏,尚飨。”郑注:“羊曰柔毛。豕曰刚鬣。嘉荐,菹醢也。普淖,黍稷也。”按:郑玄释柔毛刚鬣为羊豕是正确的。但释嘉荐为菹醢,普淖为黍稷是错误的。嘉荐应为黍稷,普淖应为菹醢。可见“荐”是指用“嘉荐普淖”为祭品而进行的荐祭,“岁”是指用“柔毛刚鬣”为祭品而进行的岁祭。上句意思是:敢用羊和豕,黍稷和菹醢为祭品,用荐祭和岁祭的形式祭祀于皇祖伯某。故此处的岁为岁祭明矣。《少牢馈食礼》将诸侯之卿大夫用羊豕组成的少牢,祭祀其祖祢於宗庙的礼仪称为岁祭,《仪礼·特牲馈食礼》亦云:“……宗人摈曰:某荐岁事,吾子将莅之。敢宿。”也将诸侯之士祭祖祢的礼仪称为岁祭。那么,岁祭的祭礼对象是祖先,祭法当如《少牢馈食礼》、《特牲馈食礼》所言,而非“岁星之祭”当无疑矣。利簋中的“岁”字是指武王岁祭考文王,当行天子祭宗庙之礼,与《少牢馈食礼》和《特牲馈食礼》所描述的诸侯之卿大夫和士祭宗庙之礼有所不同。如《礼记·曲礼》曰:“凡祭,……天子以牺牛,诸侯以肥牛,大夫以索牛,士以羊豕。”又如《礼记·礼器》:“太庙之内敬矣。君亲牵牲。大夫赞币而从。君亲制祭,夫人荐盎。君亲割牲,夫人荐酒。卿大夫从君,命妇从夫人。……纳牲诏于庭,血毛诏于室,羹定诏于堂。……”关于天子祭宗庙,经典还有其他记载,此不赘述。在战场上祭宗庙,其礼仪又当有所不同。然杀牲以祭祀祖祢应当是岁祭的基本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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