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许多人早就注意到北京话里,动词(V)后常用“的”引出地点词,在口语里,“V的”比“V在/到”更常用。如“放的桌儿上吧。”“书掉的地上了。”多数人研究的基点是试图证明“的”来自“在/到”,即“的”是“在/到”清音化的结果。在1994年《中国语文》第3期发表的“关于汉语里‘动词+X+地点词’的句型”一文里, 我曾以为“的”是“在/到”清音化的结果,我现在觉得证据不足。“的”与“在”没有什么关系,我认为是对的。龙果夫(1958)早就注意到“着/ 的”的联系密切。C.LAMARRE(1991)指出了北京话中的“着”与西北方言的“的”有联系,并认为西北方言的“的”来自“得”。我认为这一平行的语言现象绝非偶然。本文试图证明,西北方言的“的”与北京话的“着”均源于“著(着)”。梅祖麟先生曾提示过我,“动词+的+地点词”中的“的”有可能来自“著”。本文分为四节。第一节对比北京话与西北方言“着/的”平行的现象,第二节讨论近代汉语里“着/的”平行的例子。第三节,从现代汉语方言里“着/的”相通的现象及音韵演变痕迹探讨“的”的来源。第四节,参考阿尔泰语进一步讨论“着/的”平行的现象。 本文初步的结论是,“著(着)”在古汉语里应有两读,知系与端系分化以后,“(着)”在各方言里的演变不尽一致,某些方言反映出“著(着)”字的原始状态,即知系读如端系,这大概是古音底层的保留。从地理角度看,语言表现出一种连续体状态,阿尔泰语中的词尾/-dз//-d/(本文引用他人文章的例子时,注音符号一律随其作者。)平行与北京话及西北方言“着/ 的”平行的现象大概是语言长期交融,互相影响的例证,而不象一种偶然巧合。北京方言反映了北部方言与长江流域各方言之间连续体中的一环。汉语音韵在各方言中的演变是“着/的”平行的内因所在,这并不排除各民族语言交融的外在因素。 壹 “V着/V 的”平行的现象在北京话及西北方言中表现得比较规则。北京话中,“V着”中的“着”只表示“持续体”概念;“V的+地点词”中的“的”引出地点词,“着/的”不相混淆。而在西北方言中,“的”可以标志动词的持续体,在某些方言中也可以是地点介词。甘肃敦煌方言中,“得”也有同样的现象,“得’既是持续貌助词,又是地点介词,这里,我们把“得”看成是“的”的变体。在甘肃兰州方言,“着”承担了两个功能,持续貌助词及地点介词。这样我们看到,在北京话里,“着/的”的用法泾渭分明,但在西北方言里,“着/的”有混用的现象。下面我们比较一下北京话及西北方言中的例句: 北京话(1)桌子上放着一碗水。│(2)坐着吃比站着吃好。 山西阳曲 (3)桌子上头坐的一个秃子。│(4)坐下吃比站的吃好。 汾阳 (5)他在炕上睡的咧。│(6)吃的吃的睡着啦。 平遥 (7)桌子上摆的一架钟。│(8)说的说的笑起来了。 寿阳 (9)那家在炕上睡的嘞。 │(10)说的说的就笑起来哩。 祁县 (11)闺舍坐的兀些些人… │(12)坐的吃比站的吃好。 除以上方言外,山西太谷、长治、洪洞等地方言也都有类似用法。中阳县及忻州的方言里,“的(得)/着”都可以标记持续貌: 中阳 (13)根(自己)轮得在儿何(家里)吃饭。│(14)老汉背着口袋回来咧。 (15)…都抢得叫老汉到根家何吃饭… 忻州 (16)…抢着叫老汉到家儿吃饭。│(17)弟兄三个抢的打开箱子。 在敦煌方言里,“得”字相当于北京话的“着”,但“着”也可以标记持续貌: (18)墙上挂得个画张子。│(19)就象有个啥东西堵着哩… (20)坐得吃比站得吃好。 在甘肃兰州方言里,“着/的”也互见,都相当于北京话的“着”: 甘肃兰州 (21)…里头坐着个白胖子。│(22)…里面坐的爷儿们。 从上面的例子看出,北京话用“着”时,山西很多方言用“的”,山西中阳,忻州,长治等地,甘肃敦煌,兰州方言里,“的(得)/着”都见得到,很可能是受到不同时期不同方言影响的结果。 北京话用“的”引出地点词时,山西某些方言也用“的”,甘肃敦煌方言用“得”: 北京话(23)坐的椅子上。│(24)放的地上。 山西阳曲 (25)坐的椅子上哇。│(26)躺的床上哇。 汾阳 (27)他跑的学校里啦。│(28)手巾儿搭的绳子上咧。 中阳 (29)臊秃子爬得黑炭上咧… 甘肃敦煌 (30)坐得车上走咧。 在兰州方言里,“着”可以作地点介词用,这点与上述方言有所不同: 兰州 (31)于是他们走着一个园子跟前…│(32)…一骑骑着丈人丈母家。 青海话中,“着”也可以引出地点词: (33)放着门背后。│(34)书放着桌子上。 根据上面的例句,我们可以列一个简表: 表一的(得)/+持续貌/ /+地点介词/ 材料来源 河北 河间府 -+ 龙果夫(1958) 北京-+ 怀安+ (不详)袁家骅(1989) 山西 阳曲++ 孟庆海(1991) 汾阳++ 宋秀令(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