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的召开到现在,过去了40年。40年来,规范化的实际工作和理论研究都做了不少。这其中,语音的规范化以《汉语拼音方案》的制订和广泛推行为主要标志,成绩显著;语法的规范化,有众多学者日益深入的语法研究的理论基础,以普及的语法教学作推行的基本动力,也具有不可低估的成效。至于词汇的规范化,则不仅公布了《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这是确定词的规范读音形式,自然不算语音系统方面的问题,而是词汇范畴的规范化工作表现)、《部分计量单位名称统一用字表》等法定文献,而且出版了《现代汉语词典》《新华词典》《现代汉语小词典》《现代汉语同义词词典》《简明同义词典》等在不同程度上有规范性的工具书,可以说也同样在社会上取得了进展。 但是,迄今既未有现代汉语整个词汇的规范化表现方式以作样本,又欠缺系统而普及的词汇教学来作促进和检查,词汇的规范化自然远不如语音、语法的进展那么明显和有分量。问题在于,从80年代中期以来,词汇规范化竟似乎停滞不前——这时期有关的工作尽管做了不少,但都被社会上词语使用不规范现象的不断大量涌现所压倒。在强劲的冲击下,词汇规范化充分暴露出自身的弱点,或者说,与生俱来的“宿疾”。 大家都痛心地看到,近些年在广告、商品包装、娱乐节目以及某些电视剧、影片、文学作品和报刊上,滥改习用语、滥用方言词语、肆意扭曲词语的现象越来越多;不少商品名、公司企业名、店铺名和舞厅酒巴名夹用英语词,甚至有的路名和重大公共场所名也感染上这种洋化病;同一个外来词往往有多个不同音译形式并存,另外又可能有个与外来词同义的意译词也在流传。这样的混乱现象,似乎还会继续蔓延。究其原因,除了随着商品经济大潮而来的拜金逐利风气、崇洋心理及低俗的时髦观念作崇之外,词汇规范化工作本身不足无疑也是个不能轻视的方面。这种不足,主要就是没有一个明确的规范标准。从现代汉语规范问题提出时起,情况一直如此,所以说是个宿疾。 关于现代汉语规范的标准,40年前规范问题学术会议把问题提了出来。一年后,国务院发布的《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里的权威性说法,是大家都熟知的:普通话“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这里,清楚明白地规定了语音和语法的规范标准,而并没有提及词汇方面的。可是人们大都倾向于认为,“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这句话是冲着词汇规范的依据说的,“通常理解是对词汇的规范标准”。〔1〕然而这毕竟是从“词汇方面不可能被忽略”出发而作的一厢情愿的推测。任何民族共同语总是历史地在某种方言的基础上发展形成的,“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无非是肯定现代汉语——作为现代汉民族共同语的普通话在北方话的基础上存在和发展。这基础自然包括语言的各个方面:语音、词汇、语法,而不可能仅是词汇。40年前把现代汉语的基础方言确定下来,固然有立下了里程碑的重大意义,但是今天回过头去细加推敲,把“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置于语音规范标准的说明语和语法规范依据的说明语之间,是意思含混,不太好捉摸的。从与上下文连接为表示一个统一的思想的语段来看,“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似是要表示普通话某个方面的规范标准或规范依据,但实际上又并未点出这个意思。究竟表示哪个方面的标准或依据?基础方言如何同这方面的规范标准或依据相关联?全不清楚。 如果只就“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的说法本身来看,不随便作主观的引申、联系,那么姑且把“基础方言”的语音、语法两个方面放下不论,单从词汇方面说,这个说法无疑只能“意味着,北方话或官话的词汇成为普通话词汇择取词语的基础”〔2〕。而具体来说, 怎样作为“择取”的“基础”,被择取的条件、范围究竟如何?是并不清楚的。“基础”本身只是个笼统、模糊的概念。再说,普通话显然也要从北方话之外的其他汉语方言——特别是几种重要的南方方言——吸收一些词语,这种吸收又该以什么作依据或规范标准呢?“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显然没有回答甚至没有触及这个问题。 因此,40年来,事实上并没有明确提出过现代汉语词汇规范的标准。如果说,大家对这标准作了某种猜测,那也不过是一种模糊的想像,谈不上是确定的共识或明确的理念。 二 现代民族共同语讲求规范,不能只限于语音、语法方面,而置词汇方面于不顾。现实生活表明,词语的规范使用同现代社会的民族文化、经济的发展密切相关,特别是关联到国家、民族的尊严,成为一个相当敏感的问题。 现代的发达国家和相当一部分发展中国家,国内法定通用语的语音语法规范大体上都能推行开来,不存在多大问题。这两方面,由于语音、语法素来开展研究且列为普通教育的内容,而具备得天独厚的有利条件;其规范标准的确定及在社会中被普遍遵从,都不是难事。但是词汇规范却大不一样。无论哪种语言,词汇总是最繁杂的部分,又是最频繁、最容易起变化的部分,而且极少被全面深入研究,其有关知识从根本上说并未作为完整的体系引入普通教育之中。因此,即使语言规范化搞得比较好的国家,其法定通用语或民族共同语的词汇规范方面也仍是个薄弱环节,不同程度地存有令人头痛的问题。 我国的情况基本上也是如此。之所以说“基本上”,是因为在我国实行词汇规范化,特别是确定词汇规范的标准,其困难大大超过一般。从历史发展这一纵的方面看,现代汉语(普通话)词汇既承接着有几千年文明烙印的古代和近代汉语词汇,融合着它的相当一部分,并随时能把它的久已不为世人所用的成员单位吸收进来,又逢遇社会急剧变动和伟大革新的时代,相应地涌现大量而频繁的吐故纳新的变化;从使用流通这一横的方面看,现代汉语(普通话)词汇不仅因活跃在十分广阔的国土空间和十多亿人民的交际中,而有着最复杂多样的使用群体和使用地区,而且和汉语数量极大的各种方言的词汇错杂交融,互相影响。有着这样一种特殊境况的现代汉语词汇,要实行规范化,困难自然特别大。尤其关键性的一步——确立规范的标准,似乎更不那么容易;因为要很好地迈出这一步,既要排除一些障碍,还须词汇学理论研究跟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