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前后江浙地区的“杜威热”及其与江南文化的关联

作 者:

作者简介:
邹振环,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 200433。

原文出处:
社会科学研究

内容提要:

1919年至1921年美国哲学家、教育学家杜威应邀来华讲学,足迹遍及奉天(今辽宁)、直隶(今河北)、山西、山东、江苏、浙江、湖南、湖北、江西、福建、广东等11个省和北京、上海、天津3个城市,做了120次以上的演讲。以往研究杜威在中国的论著,很忽略区域性问题。事实上杜威的讲演有近乎一半是在江浙地区进行的,且大部分关于教育的讲演都在江浙地区。从杜威在江浙地区的讲演所形成的“杜威热”和这一地区所创办的“杜威学校”切入,从江南学术传统与杜威实验主义哲学传播的关系、江南求真务实的学风与杜威教育理论的影响、江南书院传统与杜威“平民教育”及“杜威学校”的关联等方面,可以看出江浙地区的“杜威热”与江南文化的内在联系。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10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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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K2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769(2009)06-0131-11

      五四时期上海文化界与西方文化的接触日益频繁,形式上也变得越来越直接。一些西方学者来华讲演,往往选择江浙地区和上海作为他们的第一站。1919年美国哲学家、教育学家杜威(John Dewey,1859-1952)受到蔡元培等人以北大、尚志学会、江苏教育会名义的邀请来华讲学,于同年4月30日偕夫人艾丽丝(Alice Chipman)及女儿罗茜(Lucy Dewey)从日本抵达上海。胡适、蒋梦麟、陶行知等到码头迎接,并送他们到沧州别墅居住。此后,杜威在中国各地住了26个月,足迹遍及奉天(今辽宁)、直隶(今河北)、山西、山东、江苏、浙江、湖南、湖北、江西、福建、广东等11个省和北京、上海、天津3个城市,做了大小演讲200多次。①杜威对科学知识和教育启蒙的强调,与整个五四新文化对改变传统的追求,有着很大的一致性,杜威的思想被中国学者作为西方新术得到认同,并非奇怪。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杜威哲学的影响,“既有消极方面的,如它对马克思主义的排拒,宣扬社会改良;也有积极方面的,如实用主义所主张的试验的方法,新教育思想以及提倡民主的精神,因为这一方面带有强调反教条主义、反思辨哲学的倾向,体现了美国创业时期形成的求实与创新精神。从中可以领会到那种重视开拓、进取心、行动和成功超过一切的美国风格。这和五四时期中国先进分子所追求的‘科学’与‘民主’精神是一致的。”[1]

      以往研究杜威在中国的论著,谈得较多的都是杜威的北京之行,其实江浙地区和上海一直是杜威进行演讲和活动的重要地区,笔者在王颖《杜威教育学派与中国教育》附录二“杜威在华讲演目录”所提供的资料之基础上,统计出杜威在华讲演有确切记录的共计120次,而有57次在江浙地区,占全部讲演数量的47.5%;而其大部分的关于教育的讲演都是在江浙地区进行的,且杜威的多部演讲集和杜威著作是在上海出版的。美国学者巴瑞·克纳(Barry Keenan)在《杜威在华实验:教育改革与民国初年的政治力量》一书中曾精辟地指出了杜威思想之所以在华广泛传播,乃有其中国本土的思想基础。然而,他同样没有注意到杜威思想传播与影响的区域性问题。②

      清代以来学者论学,多讲究地域与学术流派的关系。但是近来研究西学传播的论著,在涉及西学传播及其影响方面,似乎对地域与西学的关系又很少加以注意。现代西学输入和影响有无地域的差别,这种地域关系在西学传播过程中究竟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我觉得是值得加以专门讨论的。事实上,杜威在中国产生的影响也存在着某种地域性,这一点恰恰多为研究者所忽略。本文拟从杜威在江浙地区的讲演切入,讨论江浙“杜威热”与江浙地区杜威教育学派的关系。

      一、杜威在江浙地区与上海的演讲

      杜威来华讲演并非事先有一个严密的计划,起初杜威只是到日本演讲后转道中国游览一番名山胜水,演讲仅仅是附带的事情。1919年4月30日杜威到达上海受到了知识界异乎寻常的热烈欢迎。5月1日《民国日报》专门做了报道。1919年5月3日至4日,杜威首先在上海的江苏省教育会演讲“平民主义的教育”。5月3日,杜威尚未抵达会场,那里就早已人头攒动。会场上还分发了杜威的小传。这样热闹的场面在上海,甚至整个中国都是少见的。③杜威在演讲中讨论了平民主义和教育的关系,由蒋梦麟翻译、潘公展笔述。杜威认为,平民主义教育有两个重要条件,一是发展个性的知能。从前教育重记忆力,不重思想力,所以教授的方法全用灌注的手段,是埋没个性的。个性就是要把个人所有的特性各个发展出来,所以注重个性的教育所养成的人才,是主动、独立的,是能思考的,是活泼的,有创造力有判断力的,不是被动、依赖,不是拘束、因循、有惰性的。二是养成共业的习惯。人人须共同作业。共同作业的原理是,一个团体里头的各个分子都要同时做事,做事的效果要使各个分子同时都享受利益。这个原理应用到学校方面去,那么学校里的事情,不单是校长做的,也不单是校长受益的,也不单是教职员受益的,也不单是学生受益的,要使得学校里全体的人都受益处。[2]5月4日杜威在省教育会继续讲演“平民主义之教育”,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周由廑撰文称:“五月三、四两日,博士在上海江苏省演说,听者之众,几于无席可容。两日演说之辞,已见中西各报,远方人士,有不及亲聆博士言论者,但读五月四、五两日各日报,自能窥见博士来华后之言论。”[3]

      1919年5月5日杜威应浙江教育会代表邀请,去杭州讲演,计划住四五日,当日抵达后由蒋梦麟陪同,在杭州游玩。5月7日他在浙江教育会讲演“平民教育之真谛”,由郑宗海任翻译。[4]讲演表达了杜威对于当时贵族式传统教育的不满,主张平民教育、自由教育。他在演讲中认为,教育程序有两个方面,一是心理的,一是群体的(或社会生活的),两者应并重不偏,尤以心理的方面是基础。按照他的理论:“学校是社会的一种组织,学校即社会,教育即生活,并非未来生活的预备。”这在教育思想上是一大进步。他抨击当时欧美教育失败的一个原因,在于学校忽略了“学校是团体生活的一种”的准则。他说:“学校科目之中心,不在理科,不在文学,不在历史,不在地理,而在儿童一己之群体的或社会的事业。”④5月8日杜威夫人在浙江省教育会讲演了“女子教育新义”,由张天祚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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