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前言 训诂学上,本字是表示词本义或引申义的字。方言学中,追溯方言语词来源以考其所用之字,称为考本字。 考本字一般利用历史语言学的观念和方法,根据文献用例及辞书的音切释义资料,通过觅字、寻音、探义等途径,循语言变化规律以追溯来源。由于文献记录有时而穷,辞书资料也未尽完备,文字规范又在语言之后,因此考求本字常遇到瓶颈。我们必须从有限的文字资料看出更多的语言现象,才能突破限制,解决问题。 要在文字资料之外看出语言现象,除可利用现代方言语料作比较研究,还可扩大研究范围,利用词族的音义网络,解决个别线索所无法解决的问题。本文第一节将说明利用词族观点考求本字的理论基础。第二、三、四、五节就不同类型的问题,说明利用词族的音义网络可以如何有助于本字考求。 1 理论基础 学者(王力1982;张希峰1999,2000;张博2003;殷寄明2007;黄易青2007)指出,在汉语发展中,一个词因语义引申,可能造成语音分化或字形分化,所产生的新词音义相近,彼此同属一个词族(word family)。同族词之间音义相近,但字形不一定分化。 同属一个词族的各语词,学者或称为同源词,或称为同族词。本文区别同源词与同族词为两种不同的术语:同属一个词族的滋生词与来源词之间具有孳乳关系,本文称为同族词。同源词(cognate)指亲属语言所用共同来自祖语的词汇,它在亲属语言之间呈现为不同的语音变体。 方言的同源词变体,是各方言音变的结果。整理各方言的同源词变体,可以归纳出历时与共时的语音规则对应。根据这些语音规则对应考求方言本字,是将个别本字的问题放在规则变化的脉络中,从系统着眼,因此能获致可信的结论。 同族词之间具有音义相同或相近的关系,将个别本字的问题放在词族的音义网络中,可以从系统着眼,利用更多线索,更有把握地作出判断,因此是一种重要的研究方法。 考求方言本字,是为方言语词寻找它同源的古汉语语词。若能进一步探讨相关的同族词,则可从词族的观点,深入了解这个方言语词的语义特征,及其在古汉语词汇系统中的地位。 利用词族观点考求本字,还可以帮助确认方言语词的系属地位。郭璞注《尔雅》云:“水中浮萍,江东谓之薸”。由于江东地区称“薸”,与北人称“萍”不同,颇令人怀疑“薸”为江东地区的非汉语词汇。根据本文第三节研究,“薸”与“票”“漂”等汉语词汇古音同在宵部,声母同属唇音,均有“轻扬”之义。诸词音义相近,同属一个词族,如此便不能说“薸”独非汉语。 这类地区性的方言词汇,许多都见于扬雄的《方言》。《方言》为相同的语义收录了地区性不同的说法,都用汉字标写。这些不同的汉字,有些是记录汉语与非汉语词汇之异,有些是记录同源词的地区性变体,有些则是各方言所继承来自古汉语的不同词汇。根据我们的研究,“薸”“萍”之异,是由于江东地区利用“票”类词族的滋生词来指称浮萍,因此与北人称“萍”不同。这是南北方言继承了不同的古汉语词汇,不能说“薸”非汉语。 上古汉语多单音词,语词利用微小的音义变化来达到滋生新词的目的。所滋生的新词或者写为新字,或者仍与来源词共用原宇,使来源词成为多音词或多义词。滋生词的字形不一定分化,这启发我们应该打破文字的迷思,不能以为所考的每个语词都有它不同的汉字写法。 从语言与文字的关系看,文字规范在语言之后,滋生的新词,在文字未及分化时自然使用原字形。见诸典籍的滋生词,多有机会添加偏旁,成为新字;不见诸典籍的,则少有机会规范为不同的文字。韵书一字多音材料中,又音之间往往有音转关系,语义也往往相近,它们除可能是方音的变体外,也可能是以音别义而未规范为不同的字形。韵书这类音义密切相关的一字多音材料,有些正是词族在方言中分布的记录。 语词因词义引申而进一步滋生新词,是语言发展变化常见的现象。汉语到了六朝以后,以四声别义、清浊别义滋生新词者渐少,多以复合方式区别语义,不过方言中仍然常见滋生新词的做法。从词族的观点看,方言词典所收音义相关的语词,有些其实同属一个词族。若能以词族观点对方言词汇进行系统性研究,当可整合个别语词单一的线索,成为一个能互相支援的音义网络,不仅对方言本字考求有绝大助益,并可深入了解其词汇及语义系统。 2 补充韵书资料的不足 本节以闽南语
、an2为例①,说明词族研究可以解决韵书资料不足的问题。 闽南语
为动作动词,表示“将固定于一端之绳索等物向另一端拉紧”;an2为状态动词,“紧绷”之义。根据《广韵》音义资料考察,
本字应为“揯”,但我们无法根据韵书资料考知an2的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