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音交替与新词派生

作 者:

作者简介:
孙景涛,男,1956年生,河北顺平县人,北京大学中文系学士、硕士,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博士,香港科技大学人文学部副教授。研究领域为汉语史、方言学、形态学、语音与音系学。

原文出处:
语言科学

内容提要:

文章描写古汉语中的两个派生构词类型,一为由整体到边缘,一为由一般到个别。派生过程中的语音变化取决于语义对立的特点:源义与派生义对立明显则改变声母,对立模糊则改变韵母。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0 年 09 期

字号:

      1 引言

      古汉语单字之间常见音义相承,据此可看出同源关系。识别同源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同源形式何以产生?动因为何?过程怎样?有无普遍性规则?比如,增(zēng)与层(céng)同源可谓一望而知,但指出它们同源类似于贴个标签,为何同源才最值得关注。实际上与“增、层”平行的例字还有很多,比如长(zhǎng;生长)与长(cháng;长度)、见(jiàn;看见)与见(xiàn;出现)、分(fēn;分开)与份(fèn;份额)、解(jiě;解开)与解(xiè;懈怠)。从古汉语的角度考察,可发现这些成对的例字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前字清声母后字浊声母,而意思则大体是前字表行为后字表结果。这些成对的例字一方面以相同的形式彼此对立,一方面以同类的意义互相关联,音义互为表里,因此可初步认定古汉语存在由清而浊的派生构词模式。①这一发现很有启发性,它表明在单音节内部改变某一音素有可能是古汉语的一种构词方式。本文旨在找出形成同源关系的原因,探索派生构词的类型,从而加深对古汉语派生构词的认识。

      我们将调查古汉语单音形式,综合考察音义两方面的内容,以揭示隐含其间的规则。与辅音的摇身一变(比如清变浊)不同,本文重在元音,通过比较单字间的元音对应,以及由此及彼的意义变化,以求发现用元音交替作为载体的新词派生方式,并重点探讨两个元音交替的类型,在新类型的基础上尝试揭示派生过程中变声变韵的规律。现在解释本文使用的材料。我们知道,谐声、假借、押韵、古注中多有语音参差。比如,“斤”属阳声韵,以为声符的“近、靳、芹、欣”同此,但以为声符的“沂、祈、圻、颀”却属于阴声韵。再如,“趣”属于阴声韵,假借为“促”却属于入声韵。还有,《诗经·何人斯》六章的韵脚是“易、知、祇”,入声韵与阴声韵通押。音读上的这些违拗初看有些凌乱,但若从古音学的角度着眼,就会发现其间的规律。仍以上面所举为例,“斤、近、靳、芹、欣”与“沂、祈、圻、颀”分属文部和微部,“趣”与“促”分属侯部和屋部,“易”与“知、祇”分属锡部和支(佳)部,全都属于同一组别韵部之间的交替。

      字音之间的这种对应关系首先由清儒系统揭示,后来更有对转、旁转、通转、旁对转、旁纽、邻纽等名目的出现,可以阴阳对转统而称之。据实论之,阴阳对转学说基于对多种不同语言现象的粗略观察,其所涵盖的内容相当杂芜,严谨性先天不足。但这种学说重在字音对比,经纬声韵,简赅易明,适应面广泛。同时,历来以此为名的搜罗非常宏富,现代学人正可藉此获取所需材料。基于本研究的旨趣,我们对旁转材料尤感兴趣,原因在于旁转主要涉及与其他组别同类韵部之间的交替,即阴声韵部对阴声韵部,阳声韵部对阳声韵部,入声韵部对入声韵部。职是之故,有旁转对立的单字有可能缘于元音的不同,这样就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窗口,正好可藉以观察这种不同是否反映了派生构词的元音交替。目前收集旁转材料最为集中的当属王力(1992)。是书收字相当谨慎,语音上严加限制,语义上必有书证(古代字典辞书或一般典籍),非常适用。本文的做法是将书中旁转全部摘出,然后从语音语义两个方面进行比较,由个例到综合,以求发现规律。需要指出的是,形成旁转的原因多种多样,派生构词只是其一,因此本文无意整合所有旁转材料。另一方面,正是由于主旨不在旁转,因此,即使未被视为旁转,只要与派生构词有关,同样会成为本文的考察对象。

      2 派生构词的类型

      派生构词相当常见,不过在不同的语言中往往会有不同的表现方式。王力(1980)在讨论这一问题时尤重汉语特点,指出汉语的派生构词(王先生称为滋生词)不是添加后缀,而是“只能在音节本身发生变化”。汉语有无添加后缀可以另行讨论,但音节内部发生变化可以产生新词的论断则无疑是正确的,前面举出的声母清浊别义就是很好的证明。下面讨论的两种派生构词从形式上看也属于这种类型,即派生词是通过改变源词某一音素而产生出来的。本文的研究侧重两个方面。一方面,若干成对的单词彼此之间要呈现出有规则的语音对立;另一方面,彼此之间还要呈现出统一的意义对立。只有找到在音义两个方面均有系统对立的若干对单词,才可以初步认定派生构词类型的存在。

      2.1 “整体到边缘”的派生构词

      “整体”和“边缘”是对源词和派生词的概括,源词表示事物的整体,派生词表示事物的边缘。古汉语存在由整体到边缘的派生模式,相应的形式变化见于元音。例如,“海”字最早见于《书经》,是个通名,这是就浩瀚水面整体而言的泛指。与“海”相对,“浒”指水面的边缘。《诗经·绵》:“率西水浒。”毛传:“浒,水厓也。”“海、浒”二字读音非常相近。首先是声调,皆为上声。声母从中古看也是相同的(皆属晓母),从上古看情况要复杂些,因为“海”与明母(*m-)字有谐声关系,“浒”与疑母字有谐声关系,不过明母疑母皆为鼻音,所以“海、浒”声母即便并非相同,性质也是彼此相类的。声调声母之外,二字分属之部和鱼部,皆为韵尾相类的阴声韵部。二字的主要不同体现于主元音,“海”为,“浒”为-a/α-,见表1。

      表1 “海”与“浒”的音义关联

      

      综观上表,可以看到“海、浒”二字密切相关:一方面,意思是整体对边缘;另一方面,语音是央元音对低元音-a/α-。如此音义关联,令人想到二字之间可能存在派生关系,考虑到意思上“海”比“浒”更为普通,因此可假设“浒”是在“海”的基础上派生出来的。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