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上古音的研究离不开真正反映上古时代的语言事实,但同时也离不开切合汉语语言系统的语音理论。汉语研究史上,上古音研究常常被上溯到南朝时期,因为那时的一些学者已经从《诗经》的韵脚与时音不谐而猜测它们在上古有不同的读音。但是从南朝到明末的一千多年中,这种零星的研究一直进展不大。直到清朝初年,情况才发生了变化。顾炎武、柴绍炳、江永等杰出学者创立了上古音的系统。①顾炎武离析唐韵,建立了与中古音完全不同的上古音系,柴、江两位学者运用了等韵学的理论,使古韵的分析有了理论的武器。等韵学虽然产生于中古后期,早期韵图是中古《切韵》系韵书的衍生物,但是等韵学的产生是中国音韵学史上的一件划时代大事,它标志着汉语语音的研究已经从事实的研究过渡到理论的研究,从个别的研究演变到系统的研究,从归纳的研究发展到演绎的研究。等韵学虽然是从中古音中总结出来的语言理论,但是在上古音的研究中也被证明是一件利器。 近代西方普通语言学和历史语言学理论的传入,给了上古音研究以新的巨大推动力。历史比较的方法以外部系统和结构的观点从内部使上古音研究的完善和精密得到了新的途径。现代音韵学研究的突飞猛进,主要并不在于发现了多少新的上古语言材料和语言事实,而在于用这种新的语言理论和语言观对我们早已熟知的语言事实进行重新审视和重新分析。在这种新的研究中,等韵学的价值被重新发现和肯定。 用系统和结构的观点研究古音的方法,也叫“内部构拟法”。本文即以“内部构拟法”对汉语上古音的几个问题进行讨论,在随后的分析中我们也将利用汉藏语言比较的思路,比较汉语和藏语两种语言语音的系统和结构,以期进一步发现汉语上古音的更多规律。 一 对郑张尚芳上古复辅音声母系统的评价 郑张尚芳对汉语上古音系统的构拟是上古音研究中令人耳目一新的杰出成就。这个系统对汉字谐声的解释力很强,对先秦押韵的解释力很强,对汉语语音从上古到中古的演变——它们的一般规则和特殊变化——的解释力很强,对汉语与跟汉语有亲属关系的各种语言中的同源词——它们的音义关系以及各自的演变——的解释力也很强。郑张尚芳的《上古音系》(郑张尚芳,2003)对这个系统作了极为详尽的描述。其中的大部分观点我都赞同。但是有一些问题似乎仍然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在本节中,我们首先来研究它的复辅音声母系统。为了使这个复杂的复辅音声母系统能够一目了然,我们仿照等韵图的格式用《上古音系》的材料制作了一个上古复辅音声母系统的一览表,表身中有字的表示上古有这种声基与前加音、后垫音结合的复辅音,无字的则为上古所无。表身中“帮非、滂敷”等表示这类复辅音到中古演变成了何种声类。②
从这个表中,我们清楚地看到了汉语上古音系统中前加辅音和后垫辅音对声基的影响。比如前加的s-使上古各种基本声母齿化,变入中古精庄组;前加的
使上古基本声母塞化/塞擦化,使上古的次浊声母m、n、
、r、l变为中古影母,上古的咝音声母s变为中古的精母、庄母;前加的h-使上古次浊声母m、n、
、r、l清擦化,变为中古晓母、书母;前加的
则使上古次浊声母m、n、
、r、l浊擦化;而前加的p、t、k-可以使上古其他发音部位的基本声母到中古变成与前加音同部位的塞音声母。后垫的-l不影响基本声母,后垫的-j使上古各种声母变成中古章组声母;后垫的-r造成中古的二等字和重纽三等字。塞化的r’、l’则使它前面的辅音变入中古端知组。 这个系统的解释力很强,有许多过去不能很好解释的问题迎刃而解了。但是我们如果从严格的系统观念和结构内部和谐一致的观念来看,仍然会发现有若干不能令人满意的地方。 1.从上面的表中我们可以发现,上古一个复辅音组合,到中古有的变成了两个甚至三四个不同的声母。有些是可以解释的,比如*p1>帮/非、*Gr>匣/云可以用一、三等的区别来解释,*gr>匣/群可以用二等和重纽三等的区别来解释。但是像以下的变化就与系统性有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