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俚曲詈词研究

作 者:
张泰 

作者简介:
张泰(1964-),男,山东临沂人,文学硕士,临沂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古代汉语教学与研究(山东 临沂 276005)。

原文出处:
蒲松龄研究

内容提要:

詈词,也就是骂语,是一种普遍存在的语言现象。蒲松龄的《聊斋俚曲集》是作者运用鲁中南地区方言俗语写成的一部白话作品,内容大多描写村夫村妇的乡野生活,因而其中使用了大量的詈词,真实地再现了农村生活的场景,体现了当地的民俗文化特征。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10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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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文解字》:“詈,骂也。”王筠进一步解释说:“詈,周语也。骂,汉语也。”这说明,在古代“詈”与“骂”属于不同时期的用语,从现代语言学的角度来看,“詈”,文雅而书面化;“骂”,通俗而口语化。詈词通俗地讲就是骂语,是骂人的话。作为语言中的有机组成部分,詈词是大众宣泄情感的一种手段,是不同种族、不同语言中所普遍存在的一种语言现象。这些詈词听起来刺耳,但是具有原始语言的朴素美,粗糙而富有感染力,简单却极具表现力,所以在人们的不满感情处于极度饱和时,往往会用这种骂语宣泄忿怒。

      《聊斋俚曲集》是蒲松龄用纯朴的方言俗语写成的白话作品,内容多是描写村妇农夫的乡村生活,作品中大量骂语的存在真实地表现了当时的农村生活情景。这些词语的运用大大丰富了作品的内容,使得作品更加真实而富有生活气息,同时也反映出汉民族的文化心理特征。其实,骂语是一种极为普遍的社会现象,骂人本身是一种不文明的行为,但詈词却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通过对这些词语的研究,可以揭示一个民族独特的思维方式、文化模式、价值观念、生活方式等。下面是我们对《聊斋俚曲集》的骂语所进行的分类研究。

      一、对死亡的诅咒

      汉语中自古就有寿终正寝的说法,许仲琳《封神演义》第十一回:“你道朕不能善终,你自夸寿终正寝,非诲君而何?”清·平步青《霞外攟屑·论文·正寝》:“近世文集中鲜云正寝,而讣告则必云寿终正寝。”无病无灾,年老高寿,平安而死,这正是汉民族所向往的最好的人生结局。其实,死亡原本是一种自然的现象,但是人类对此却非常恐惧,对死亡极为忌讳。正如《逸周书·度训解》所说:“凡民之所好恶,生物是好,死物是恶。”唯其如此,咒人早死或不得好死一类的詈词成了汉语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族。《聊斋俚曲集》中这类词的用例也是非常多的。据不完全统计,俚曲中诅咒他人死亡的有40余处。

      1、死亡的时间

      《慈悲曲》第4段:“她娘说:‘甚么也好哥哩!谁知道他那里死了的了!’”

      《翻魇殃》第3回:“一个不成人的汉子,配着个迂囊老婆,未必不就死,也就不能长活。”

      《翻魇殃》第9回:“徐氏说:你还在着哩么!”

      “谁知道他那里死了的了”是说:他早就死了吧?“未必不就死”、“你还在着哩么”都是在诅咒对方早死,不能寿终正寝。现代口语中还说“该死的”、“短命的”,都是诅咒对方早死。

      咒人早死并非近代汉语中仅有,上古时期就已经存在。《左传·僖公三十二年》就有秦穆公咒骂蹇叔早死的记载:“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

      2、死亡的方式

      《寒森曲》第2回:“骂一声万刀杀,您叔和俺是亲家,行辈也还比你大。”

      《慈悲曲》第4段:“(他娘)骂道:‘懒贼杀的!早做啥来?’”

      《慈悲曲》第5段:“哭一声我的娇,骂一声死囚牢,哄着我的娇儿上你的套。”

      《翻魇殃》第3回:“徐氏唬了一惊说:‘七八十担谷那里去了?必然是那贼杀的输了!’”

      《翻魇殃》第9回:“要自己剜心剔骨,把魏名挖眼嚼腮!”

      诅咒他人遭千刀万剐是汉族人特有的一种泄愤方式,也是诅咒对方不得好死的较为严重的一种,这种发泄愤怒情感的方式在古代作品中是常见的:

      《金瓶梅》第八十七回:“你不说时,先剐了这个淫妇,后杀你这老猪狗!”

      《水浒传》第三十八回:“在江边独自一个,把竹篙撑着一只渔船赶将来,口里大骂道:‘千刀万剐的黑杀才!’”

      《老残游记》第十九回:“又遇到了千刀剐、万刀剁的个姓刚的,一口咬定了,说是我家送的月饼里有砒霜,可怜我这女儿不晓得死过几回了。”

      千刀万剐与古代刑罚中的凌迟毫无二致,凌迟是古代刑罚当中最为严厉而残忍的一种,因而当愤激的情绪达到极至时,为解.心头之恨自然会让对方死得很惨。千刀万剐在古代惩罚中确也存在:

      《错斩崔宁》:“当下读了招状,大牢内取出二人来,当厅判一个‘斩’字,一个‘剐’字,押赴市曹,行刑示众。”

      《西游记》第八回:“先将李彪钉在木驴上,推去市曹,剐了千刀,枭首示众讫。”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四回:“昭曰:‘成济大逆不道,可剐之,灭其三族。’”

      据历史记载,获凌迟之刑死得最惨的大概要数明朝的太监刘瑾,总共被割了3357刀,可谓是真正的千刀万剐。

      “死囚牢”、“贼杀的”也是诅咒对方不得好死的较为严重的詈词。在市民看来,囚犯是被社会成员所抛弃的,也是社会所不容的,死于囚牢之中自然是一种很不体面的死亡方式,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家族都是一种奇耻大辱。

      对对方的诅咒从本质上来讲是一种心理活动。咒是人们向神明表达的某种语言信息,这种语言信息集中反映了人们的某种愿望,并企图通过神明来实现这种愿望①。诅咒受话人早死、不得好死正是这种文化心理的外在反映,诅咒的实施者欲借助外部的力量实现某种畸形的愿望。产生这种心理的原因或许是“因无力可施而愤怒或因怀恨而无处发泄的人,自然而然地紧握了拳头,意想中向敌人打下去,同时发出诅咒怒骂的声音”②。

      日常生活中公众是忌讳说死的,甚至连与死亡有关的词也不说,但是用于敌人、仇人身上就不会吝啬了,甚至不遗余力。其目的重在发泄自己,打击敌人。萨丕尔曾经说过,语言无法脱离文化而存在,无法脱离风俗和信仰而存在③。死亡咒语正是民族文化、民族心理的一种外在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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