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本质研究的反思与重构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润洲,浙江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副教授,浙江 金华 321004

原文出处:
教育研究

内容提要:

教育本质是教育言说的逻辑起点。新中国成立以来,教育本质研究大致经历了由“一”到“多”,再到对“多”的省思与新说阐发的过程。未来的教育本质研究,应廓清教育本质研究的逻辑前提,搞清楚教育本质到底是“一”还是“多”,是“有”还是“无”,并在洞察教育本质探寻意含的基础上,用关系思维取代实体思维,确立新的教育本质观。


期刊代号:G1
分类名称:教育学
复印期号:2010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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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育本质是“教育是什么”的表征,它不仅是个理论问题,而且是个实践问题。说其是个理论问题,是因为教育本质直接关联着对“教育是什么”的回答,而如何回答“教育是什么”又直接决定了教育言说的方式与内容;说其是个实践问题,是因为有关教育本质的言说导引、规范着人们的教育观念与行为。因此,教育本质研究或明或暗地存在于现实的教育理论研究之中。回顾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教育本质研究,展望未来教育本质研究的应然取向,有助于推动教育理论与实践的健康发展。

      一、教育本质研究的历史谱系

      有了教育就有了对教育的思考,有了对教育是什么的不同回答,比如教育是个体的社会化,教育是为完美生活做准备,教育即生活,等等,但把教育与本质联系起来却是20世纪30年代的事,比如,杨贤江根据马克思主义教育观,对当时的“教育神圣说”、“教育清高说”、“教育中正说”、“教育独立说”进行了批评,认为教育本质是“观念形态的劳动领域之一,即社会的上层建筑之一”[1]。新中国成立后,有关教育本质的探讨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20世纪50年代初至1976年):教育本质的“一”,即“上层建筑说”这一种声音。第二阶段(1977年至1988年):教育本质的“多”,即“上层建筑说”、“生产力说”、“双重属性说”、“多种属生说”、“特殊范畴说”、“社会实践活动说”、“培养人说”、“相对说”等教育本质说的纷争。第三阶段(1989年至今):对教育本质“多”的反思与新说的阐发。

      (一)教育本质的“一”

      对教育本质本来就有不同的认识,新中国成立前,不仅有教育本质是上层建筑之一的观点,而且有教育本质是“人类的社会的实践的学习活动”,是“文化的繁殖”与“文化的创造”的看法。[2]但新中国成立后,全面学习前苏联教育学,尊奉1952年前苏联教育学者在《关于作为社会现象的教育的专门特点的争论总结》中所做出的教育是上层建筑的论断。这一时期,关于教育本质的言说基本上是一个声音,即教育是上层建筑说居于支配、统治地位,且把这一理论渗透、运用于教育实践之中,对教育发展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二)教育本质的“多”

      改革开放、解放思想、真理标准的大讨论为重新认识教育本质提供了现实的社会背景。1978年,于光远在《学术研究》上发表《重视培养人的研究》一文,认为“在教育这种社会现象中,虽然包含有某些属于上层建筑的东西,但是整个说来,不能说教育就是上层建筑,在教育与上层建筑之间不能画等号”[3]。这一论述今天看来平淡无奇,但当时却为振聋发聩之言,拉开了多种教育本质观论争的序幕。先后涌现的教育本质之辩有:(1)“生产力说”与“上层建筑说”之辩;(2)“双重属性说”(统一说)与“多重属性说”之辩;(3)“社会实践活动说”与“特殊范畴说”之辩;(4)“生产实践说”(物质生产说)与“精神实践说”之辩;(5)“社会化说”与“个性化说”之辩;(6)“培养人说”与“传递说”之辩;(7)“产业说”与“非产业说”(“生产部门说”与“非生产部门说”)之辩。[4]这些辩论拓展了人们对教育的认识,活跃了思想,在各自言之成理、持之有故的辩论中彰显了理性精神,也使教育实践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三)面对教育本质“多”的反思与新说的阐发

      在多种教育本质辩论之中,学者们都试图论证自己的教育本质观才真正揭示了教育之本真,但是各种教育本质观却都存在着难以克服的悖论,于是一些学者开始对教育本质讨论的方法论进行反思,并在反思中阐发自己对教育本质的理解。其大致有两种情况,一是在信奉教育本质存在的前提下,认为教育本质讨论之困境在于其探究路径之误。无论是对“本质”与“教育本质”之辨析,还是在驳斥其他教育本质论述之偏时对教育本质的新阐发,都先在地相信教育有着一个固定不变的本质存在。二是在后现代主义的影响下,对“本质”、“教育本质”的存在产生了怀疑,进而分别从不同层面或多或少地对本质主义予以批驳。1999年,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从两极到中介——科学主义教育与人本主义方法论研究》,它批判传统教育理论热衷于本质问题,丧失了主体意识。随后有关教育本质的反思文章逐渐增多,不少文章倾向于否定本质(包括教育本质)的存在,认为需要确立一种反本质主义的知识观与认识论,因此,教育本质的探讨就成了无意义之举。

      二、教育本质研究的前提追问

      如果说教育本质表征着教育是什么,那么即使我们可以抛弃教育本质这一概念,但无论如何也难以杜绝对教育是什么的言说。因为任何教育理论都或明或暗地隐藏着一种教育观。从这种意义上说,教育本质研究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必须的。面对众说纷纭的教育本质论,要想达成一定的共识,首要的问题是澄清教育本质研究的前提假设。

      (一)教育本质是“一”还是“多”

      在教育本质的讨论中,有些学者援引当时哲学教科书或辞书上对本质的解释,信奉本质是“事物的内部联系,它由事物的内在矛盾所规定,是事物的比较深刻的一贯的和稳定的方面”[5],演绎出教育本质就是由教育的内部矛盾所决定的一贯的、稳定的、唯一的东西。无论是上层建筑说、生产力说,还是社会实践说、特殊范畴说等,都在试图探求教育所具有的那种一贯的、稳定的、唯一的东西,都认为教育本质只能是“一”,而不能是“多”,多种教育本质观本身就意味着所探求的教育本质并不是教育本质。那么,教育本质到底是“一”还是“多”?

      要搞清楚这个问题,需要明白那种一贯的、稳定的、唯一的本质观适用的范围。通常来看,世界是由万物万事所构成的,但物与事却是两种根本不同的存在形态。物作为一种以自然方式存在着的存在,其存在方式具有一种天然的必然性。或者说,世界上的物都具有一种一贯的、稳定的、唯一的本质。自然科学以探寻各种物的这种天然必然性为己任,把握其本质,以便掌握物的普遍规律性。而事则是“人在生活中的有意行为……事乃有意所为,事的存在(is)同时必是‘意在’(means to be)”。可以说,“事的世界是人的创造,而且一直在创造的过程中,甚至不可能完工”。[6]倘若我们认同教育是一种人为、为人的社会实践活动,起码是一种人做的事,而不是物,那么教育本身就无时不在变化发展之中。把那种仅仅适用于自然界无生命物的一贯的、稳定的、唯一的本质观运用于人做的事中,就超越了其疆界,经不起推敲和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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