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像—审美化与美学资本主义

——试论费瑟斯通“日常生活审美化”思想及其寓意

作 者:

作者简介:
金惠敏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原文出处:
解放军艺术学院学报

内容提要:

“审美化” 已成为当代西方社会理论家把握现代化进程的一个重大命题,近年在中国其相关讨论主要围绕着“日常生活审美化”而展开。综观中西方在这一命题上的研究成果,究竟是什么力量在背后推动“审美化”的问题尚未被认真地提上议事日程。迈克·费瑟斯通关于“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论述中存在着一条或显或隐的思想主线,即将图像增殖作为审美化的推动力量。尽管这一思想并未彻底揭开“审美化”的谜底,但它已将我们引向商品与形象—美学的内在关联。一件商品不仅是实体性的,而且也具有并不必然归属于其实体的、飘离的形象。本文暗指了一个“美学资本主义”或者“文化资本主义”的论题,即资本主义内在里就含有美学的或文化的维度,不过,这类资本主义的文化和美学完全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文化”和“美学”,它不需要指称,不需要任何现实的内容。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0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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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5302(2010)03-0009-03

      “审美化”已成为当代西方社会理论家把握现代化进程的一个重大命题,近些年在中国,其相关讨论主要围绕着“日常生活审美化”展开,呈现为一个时而如浊浪排空、时而又如晴光潋滟的论争系列。在中外学界关于“审美化”的阐述中,如所看到,波德利亚与费瑟斯通每每被作为两个重要的理论资源。

      然而,在如下问题上学界并未形成一个清晰的认识:第一,究竟是什么力量在背后推动着“审美化”?第二,作为一个原创性的思想家,波德利亚是如何处理这一问题的?第三,波德利亚是如何影响费瑟斯之建构其“日常生活审美化”理论的?或者说,费瑟斯通是如何阐释波德利亚的“审美化”思想的?

      本文的重点不在波德利亚,而在费瑟斯通,在费瑟斯通对波德利亚的阐释,当然也期望在他的阐释中有一定的自己的发展。通过研究费瑟斯通对波德利亚的阐释和可能的发展,本文试图对如上问题有所澄清,并因而丰富和加深学界对于“审美化”或者“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认识和理解。

      一

      仍然需要从波德利亚开始,因为我们可以确定地说,是波德利亚先于费瑟斯通而建构了“审美化”甚至是“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思想的。波德利亚关注的焦点是审美化与图像化的关系。他不是将图像在日常生活中的巨量增殖作为审美化的一种表征,而足将图像化等同于审美化,更关键的是,视图像化为日常生活审美化如果不是唯一也是最重要的推动者:

      艺术不是被纳入一个超越性的理型,而是被消解在一个对日常生活的普遍的审美化之中,即让位于图像的单纯循环,让位于平淡无奇的泛美学。①

      纯粹从字面上看,这是波德里亚最直接谈论“日常生活审美化”命题的一次。在此波德里亚显然区分出两类艺术、两类美学、两类图像:前一类建基于结构主义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二元对立图式,其中艺术营造一个不同于现实的世界从而干预现实,在波德里亚看来,“艺术的灵魂”就是“艺术之作为冒险,艺术之持有其幻想的力量,其否定现实以及建立与现实相对立的‘另异场景’的性能”②;而“美学”则就是关于和支持这类艺术的哲学,如黑格尔曾经界定的;最后,图像作为一种符号也一定是有所指的和有意味的。

      然而由于艺术的增殖、图像的增殖、美学的普遍化,那个支撑传统艺术、美学和图像的二元对立图式便被“内爆”了,现实或任何其他指涉物被悉数撤除,唯有能指在漂浮着,这也就是说,一切都成了艺术、美学和图像,但它们毫无疑问与前一类的艺术、美学和图像根本地不同,在这一意义上波德里亚宣布“艺术消逝了”③,艺术转身为另一类别,无所内涵,无所指涉,空空荡荡,于是我们进入了一个“泛美学”的时代。

      在上引文段中,波德里亚还向我们指明,标志这一“艺术终结”之后“泛美学”时代的是,我们必须将其落于实处,甚而也可以说,导致“艺术终结”和“泛美学”的是,我们还必须在这消逝性转型的艺术、美学和图像三者之中分清其相互间的责任和作用,图像的增殖,“图像的单纯循环”。是图像之充斥于现实并取而代之,是图像之空无所指,通过改变艺术生产的语境,通过铸造一种所有其他艺术不得不转而仿效的新的艺术典范,造成了艺术以及以之为对象的美学的这一图像化转折。必须注意,波德里亚并不把图像化增殖仅仅视做图像在量上的单纯增加,他提醒我们的是图像在其根本性质上的变化,即以有所指、有意义向无所指、无意义的转换。图像增殖的结果是他所谓的“拟像”(Simulacra)。

      下文我们还会谈到波德利亚,现在简单说来,波德利亚已经为费瑟斯通的“日常生活审美化”预备了如下思想:第一,图像—审美化,——是图像的增殖造成了一个普遍的审美化;第二,“图像”即“拟像”;因而,第三,审美化便等于非现实化。

      二

      在写作其《日常生活审美化》这篇名文时,费瑟斯通几乎没有可能读到上引波德里亚直接谈及日常生活审美化的那篇叫做《狂欢之后》的短章,因为费文初成于1988年,在当年的两个会议以及一个研讨班上宣读,1992年收入一本公开出版的文集,而波氏的短论则是在1990年出现于他的法文版文集《邪恶的透明:论极端现象》(1993年被译成英文),比费文初稿晚了两年(当然不排除波氏曾在哪里先行发表过这一后来被收入集子里的文章)。

      我们不拟对此做无关理论紧要的考据,我们仅仅想指出,费瑟斯通在将“日常生活审美化”作为一个重大的社会学命题来谈论时,即在其《日常生活审美化》一文,没有提及波德里亚的《狂欢之后》。这确乎无关宏旨,波德里亚在他有1968年《物体系》以来的所有著述中都或显或隐地指向“日常生活审美化”,换言之,它是他早年便确定下来并毕生探究的课题。“将世界作为拟像”(Keep the world as a simulacrum)是“将物作为体系”的自然延伸④。

      如果喜欢刨根问底的读者不满足于此笼统的推演而一定要求具体的证据,那我们倒是更欢喜于指出:在费瑟斯通所熟读的波德里亚的《模拟》(1983年英文版)一书,“日常生活审美化”这一紧凑的形式虽未正式登台,但已呈呼之欲出状了:“现实本身完全被一种美学所充满,在结构上与此美学难解难分,这种现实已经混同于它自己的形象了。”⑤又,“今日正是整个的日常现实——政治的、社会的、历史的和经济的——开始整合超现实主义的模拟维度。我们生活在一种无处不有的对现实的‘审美’幻化之中”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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