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辞书中的“美学”

——“美学”术语的译介与传播

作 者:

作者简介:
王宏超(1977-),男,河南省新郑市人,文艺学博士,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学科点博士后,主要从事中国现代美学、比较美学等方面的研究。上海师范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233

原文出处:
学术月刊

内容提要:

辞书是体现一个时代知识系统最为普及和权威的载体。自19世纪中叶以来至20世纪中叶的整整一百年中,六十多部相关辞书都收录了“美学”的词条,但由于时代的不同,收录的内容、范围、角度等各不相同,由此可追溯“美学”作为一门外来学科在中国的译介和传播轨迹。它们可以分为三个时段:1912年之前;1912年至1927年;1927年至1949年。在1912年之前,“Aesthetics"这一术语在各种辞书中有多种译法,并最终得以定名为“美学”。这一时期关于“美学”的主要知识资源来自来华的新教传教士和日本。民初的壬子—癸卯学制,基本完成了中国现代学术体系的制度化,由此与“美学”相关的知识分类、学科体系以及理论结构得以完善。在各种语文辞书和专业辞书中,收录“美学”一词的情况比较普及,对于美学理论的译介和研究也渐趋深入。1927年之后,来自苏联的马克思主义逐渐在中国发挥指导性的作用,思想和知识体系随之更新,美学理论亦受之影响,“话语”系统随之发生了改变。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0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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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39-8041(2010)07-0100-09

      辞书在人类思想史和学术史上具有重大的意义。中国古代虽已经有了“类书”,但真正现代意义上的辞书,要等到在由西学东渐所引起的中国现代学术转型过程中才出现。列文森(Joseph R.Levenson,1920-1969)认为,现代中国所经历的并非只是“词汇的丰富”,而是“语言的变化”①,其典型的表现便是中国现代学术话语体系的“更新”。辞书作为知识产生和传播的重要载体,在中国现代学术演进的过程中,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陆尔奎在为《辞源》所作的“序言”中引“友人”之语曰:“一国之文化,常与其辞书相比例,吾国博物院图书馆未能遍设,所以充补知识者莫急于此……国无辞书,无文化之可言也。”②井上哲次郎在订增罗存德所编《英华字典》的“序言”中,也表述了以辞典传播作为振兴学术,进而提升国力,以至与欧西强国相抗衡的希望。③由此,辞书在新文化倡导者眼中的地位可见一斑。有学者将学校、辞书和教科书认做“传播文明三利器”④,不可谓没有道理。

      将中国现代辞书置于思想史和学术史的背景中加以探讨,近年来已为学界所注意,并有一些重要的成果出现。⑤关于中国现代辞书中的“美学”,也在一些学者的研究中有所涉及。⑥本文认为,基于辞书文本的学科史探讨,涉及术语译介、思想资源、知识分类、学科制度、学术承续等方面的问题。结合这些问题,可以把中国现代辞书中的“美学”这一论题划分为三个时段加以梳理:1912年之前为第一阶段;1912年至1927年为第二阶段;1927年至1949年为第三阶段。

      第一阶段:1912年之前

      学界一般把鲍姆加登(Alexander Gottlieb Baumgarten,1714-1762)在1750年出版的《美学》(Aesthetics)作为美学学科创立的标志。1721年,康熙因“礼仪之争”而下令禁止西洋人在中国传教;1773年,罗马教宗解散耶稣会,这两个事件标志着晚明以来耶稣会来华而带来的中西思想文化交流的“蜜月期”结束,中国失去了译介西学的主要通道。对于西方现代学术的传播,只能是新教来华之后的事情了。

      作为第一位来华的新教传教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1782-1834)所遵从的传教策略近似于利玛窦所开创的“学术传教”方式,特别主张“工具”的运用。⑦马礼逊后来编纂世界上第一本英汉—汉英对照字典⑧,自是其传教主张的体现。在马礼逊的字典中,没有“美学”类的内容,但其中对于汉字“美”的解释颇可注意。《字典》和《五车韵府》对于“美”的解释相同:“From large and sheep.sweet; good; excellent,in its kind; elegant; beautiful; to be fond of pleasure; to delight in.”其中“从羊从大”的说法,直接采自许慎的《说文解字》。汉英辞典中的英文解释完全采用中国传统说法,以中化西,足见中国文化在当时的中西交往中占据着主动和优势的地位。⑨

      在中文辞书中,最早出现“Aesthetics”一词应是在罗存德(Wilhelm Lobscheid,1822-1893)所编的《英华字典》(English and Chinese Dictionary,with Punti and Mandarin Pronunciation)(1866)中⑩,其中收录了“Aesthetics”和“Esthetics”两个同义异体词,释做“Philosophy of taste,佳美之理,审美之理”。井上哲次郎在订增本“序言”中称颂此字典曰:“世之修英学者据此书以求意义,则无字不解,无文不晓,左右逢源,何所不通之有。”(11)虽稍显夸张,但诉诸其对于“美学”之首倡之功,则不算虚词。尤其难得的是,《英华字典》对“Aesthetics”的翻译,虽列出“Philosophy of taste”这一英文语意,但中文译词没有直译为“趣味哲学”之类,而是“意译”作“佳美之理,审美之理”,这一译法可谓意义深远。而1875年传教士花之安所著《教化议》,已将“丹青音乐”归于“美学”,可谓中文语境中“美学”一词的最早出现。(12)

      学界多以“美学”为日本译词引入中国的典型例证。其实,现代汉语译名的产生有多种途径,其中之一是先在中国形成汉语译名,后传至日本,在中国没有流行,反在日本通行起来,之后再由日本回传中国。在有关学者的研究中,可以发现的例证有:望远镜、细胞(13)、神学、哲学、社会、银行等词。(14)罗存德、花之安等人把“Aesthetics”联结“美”之意蕴,且揭出“审美之理”、“美学”之义,应是首创。此译名是否为“中—日—中”模式的例证,尚待进一步考论,但就目前的资料看,日本对于“Aesthetics”的译介和定名,则晚于中国。

      在日本,最早译介“美学”的是西周。1870年,他在《百学连环》中把美学译做“佳趣论”,将美定义为“外形完美无缺者”,强调美“不重理而重意趣”。1872年,西周著《美妙学说》一书,把“佳趣论”改称为“美妙学”,此书乃为日本最早的美学专著。之后,在《百一新论》(1874)中西周又将美学译成“善美学”。1881年,井上哲次郎所编的日本第一部哲学词典《哲学字汇》,采用了西周对于西方哲学的许多译名,就包括了译“Aesthetics”为“美妙学”,此译名之后逐渐通用。(15)虽然西周多次尝试新的译名,但包括“美妙学”在内的多个译名都没有取得独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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