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美学研究(笔谈)

——3.从现象学论陈从周的江南园林美学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彦顺 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原文出处:
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0 年 10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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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从周先生的园林美学在很大程度上是江南园林美学。在陈先生的著述中,除了在进行南北园林风格比较的时候,较多显著地涉及北方园林之外,对北方园林都只是浮光掠影般地顺便提及。在此方面,陈从周先生自有其大论:“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而且加以强调:“前人未曾说过,是我所概括。”[1]96

      陈从周先生的园林美学带有鲜明的现象学特性。本文的“现象学”不是拿西方自胡塞尔以来的现象学来挖掘陈从周先生园林美学中的“西方现象学”元素,或者找寻两者之间的相似性,而是认为,陈从周先生的园林美学继承并发扬了中国古典美学的现象学传统,带有更本土化的意味。这一传统不仅在历史上有数千年之久,而且在基本观念、方法、实践上都有极卓著、极成熟的建树。下文就从三个方面,来探讨陈从周先生园林美学中的现象学思想。

      第一,以时间性为核心的审美生活是其园林美学思想的核心。

      在陈从周先生的著述中,对于中国古典园林美学思想的借鉴是一个极为突出的表现,他在行文中总是大量地引用古典园林美学原著,如数家珍。中国古典美学的优秀传统之一,是采用了主客不分的基本方法。中国古典美学的基本精神是对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相融合的审美生活做整体把握,从不单纯地、孤立地去把握审美主体或审美客体,在美学著述的语言风格上,自然而然地就体现为生动、活泼、亲切和具有主观性,在著述的方法上体现为对自身某一个具体审美生活事件的时间性过程做具体而精微的描述,这样往往更能保持美学对象的新鲜感。相比而言,西方美学尤其是现象学之外的美学却较多采取主客二分的方法,往往只是孤立地把握审美主体或者审美客体,这样的美学在著述的风格上显得冷静、谨严、不动声色和具有客观性,在著述的方式上完全舍弃自身的体验尤其是舍弃自身意识的过程性或者时间性。

      时间性在现象学哲学中是最核心的概念之一,也是最令人费解的谜题之一,但是“时间性”概念还是有其基本的被广为认可的特性,即“时间性”再也不是抽象意义上的本体存在,而是某一真实发生过的主观“感觉”、“意识”的“过程”特性。现象学的时间性问题首先要寻求的就是这一“过程”是如何构成的。前文之所以说,中国古典美学是最成熟、最典型的现象学美学,就是从这个角度而言的,也就是说,中国古典美学绝不侧重探讨抽象的“美”的本质,从来不离开主观“感觉”之中“主体”与“客体”的“同时性”角度,来进行谈艺论道。

      在陈从周先生的园林著作中,“游人”的幸福感受是唯一的而且是坚实的出发点,即使是在极“左”思潮横行的年代也是如此。就陈从周先生最主要的几篇理论性较强的文章而言,如《说园》五篇中的第一篇,始发于1978年,丝毫没有沾染上自新中国建国以来就流行的文艺学与美学的庸俗气息,从学术语言与思想来看,我们几乎可以把陈从周先生的著作称做纯正的古人之作。之所以如此说,原因就在于陈从周先生在园林美学中一贯秉承的就是“游人”的“幸福感”至上的基本理念,这一理念可以说被很纯粹地贯彻在陈从周先生的学术文章与造园实践之中。

      “游人”的“幸福感”,从字面而言,似乎是仅仅针对审美主体的主观感受的,实际上,“游人”的“幸福感”是实现于“游人”对“园林”的游历过程的,虽然陈从周先生没有在自己的著述中明确地表述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之间的关系,但是其旨意却是非常明显,即“幸福感”被对“园林”的“游历”所构造,这一审美生活之中的审美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就可以表述为一句带有鲜明现象学色彩的语言——“游人”总是一边“游历”着“园林”,一边快乐着,即在一个已经实现了的审美生活之中,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之间是一种“同时性”关系,而且这种“同时性”绝不是“客观时间”之中的两个物体在“物理空间”中自在地并列的“同时性”,而是一种类似于《周易》中“咸”卦里说的男女所达到的同时性快乐,在陈从周先生的许多文章中,审美主体与审美客体再也不是“主”、“客”之生硬区分,而是一种兄弟间、夫妇间的主体间性关系。

      在《说园》第一篇中,陈从周先生就说:“园有静观、动观之分,这一点我们在造园之先,首要考虑。”其中以“静观”、“动观”称呼“园”,可谓大有深意。如果单纯地称呼“园”,就仅仅使用“动”与“静”即可,这只是对审美客体进行孤立的分析而已,充类至尽,那就是把“园”作为僵死的对象了;唯其加上一“观”字,才显示出“园”的存在有待于“观”,而“观”有待被构造于“园”,因而,“游历”的“幸福感”就作为唯一自明性的、无可置疑的与生活的意义而存在了。

      那么,作为幸福感的“静观”与“动观”是如何实现、如何被构造出来的呢?陈从周先生的诸多著述,其实都是在做这种现象学哲学里最基本的描述功夫,他说:

      何谓静观,就是园中予游者多驻足的观赏点;动观就是要有较长的游览线。二者说来,小园应以静观为主,动观为辅。庭院专主静观。大国则以动观为主,静观为辅。……人们进入网师园宜坐宜留之建筑多,绕池一周,有槛前细数游鱼,有亭中待月迎风,而轩外花影移墙,峰峦当窗,宛然如画,静中生趣。至于拙政园径缘池转,廊引人随,与“日午画船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的瘦西湖相仿佛,妙在移步换影,这是动观。[1]3

      如此“时间性”构成描述在陈从周先生的著述中实在是俯拾皆是、满目珍馐,限于篇幅,不再枚举。其基本的方法就是,按照“游人”游历的时间性进程,结合园内、园外可感知到的所有质料,涉及叠石、理水、灯火、窗户、门帘、花草、树叶、建筑物、对联、距离、高低、季节等等等等,最终的目的是为“游人”的时间性的“感受”即“幸福感”来服务的,陈从周先生认为,“游人”不同于“旅人”:“余尝谓旅与游之关系,旅须速,游宜缓,相背行事,有负名山。缆车非不可用,宜于旅,不宜于游也。”在这里,“缓”意味着“幸福感”的积聚、强化与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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