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是20世纪法国著名思想家,他一生对“权力”、“知识”和“伦理”三大主题进行了广泛而深刻的研究,而所谓“主体”问题则是贯穿这三大主题的核心,它像一条红线不仅把“权力”、“知识”和“伦理”三大主题研究贯通和聚集起来,而且“主体”问题可以揭示出我们是如何被构成为知识主体、权力主体与道德主体的。通过主体的历史性构成研究,表明现代人并非超历史的主体,它仅仅是历史性的现在而已。所谓“人性”、“人的本质”都是力图说明主体是一种超历史的先在主体,福柯却认为,首先必须要摆脱形而上学的预设,只有从社会历史实践中才能理解主体,从而发现“主体”既不是先验预设,又不是天生的自在物,而是一种需要不断生成的东西,也就是被福柯称之为“主体化”的东西:“我把主体化称为一种程序,通过这种程序,我们获得了一个主体的构成,或者说主体性的构成,这当然只是一种自我意识的组织的既定的可能性之一”。[1] “主体化”是指人在社会历史实践中对自己的一种自我塑造,也就是对主体的自我创造。显然,“主体化”是一个不断演变的过程,这个过程也就是对自己的艺术构造过程,亦即“艺术化”。这就表明,人在历史实践中不是去发现自己,才真正了解自己,才使自己变成为知识主体、权力主体或道德主体,而是需要去创造自己,才能去生产知识主体、权力主体或道德主体。在福柯看来,既没有天生的“主体”,又没有先验的“主体”,有的只是被社会历史实践改塑出来的各种“主体”,或者被自己为适应生存而创造出来的“主体”。福柯认为,人被主体化的过程,就是他被置入知识、权力和道德等而成为知识主体、权力主体与道德主体的过程,即是一种自我改塑、自我创造、自我艺术化构造的过程。古希腊罗马时期的主体化其实质就是福柯所言之的“生存美学”。由此,我们弄清福柯的“生存美学”思想,不仅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福柯的“权力”、“知识”和“伦理”三大主题研究,而且更重要的是,福柯的“生存美学”思想也是理解他整个思想的一把钥匙。在我看来,福柯的生存美学思想就是指人的主体化即艺术化过程,这个过程的整个演变大概需要经历三个阶段,即从摆脱自我经过关怀自我到达创造自我。 一、摆脱自己 人的主体化或者说人的艺术化为什么首先要从摆脱自己开始呢?要回答这一问题与福柯对现代主体谱系学研究相关。福柯认为,现代主体是在社会历史实践中所形成而产生的,它的由来与特性是其关注的重心,由此才能破解曾经困扰尼采的难题,即“我何以会活着?我该向生活学习什么?我是如何变成今天这个我的?我何苦要为做今天这个我而受苦受难?”[2] 福柯对自我研究的兴趣源于性欲研究,但须指出的是福柯的性欲研究并非把性欲问题与科学解释相联,而是力图去探讨西方思想家们是如何思考自我的,以揭示肉体体验与自我交往的形成。当人对自己的肉体、思想与行为施加某种技巧,旨在改变自己以达到某种完美状态时,这种技巧被福柯称为“自我技术”。斯多葛学派的“自我技术”就受到福柯的极力赞赏。 众所周知,斯多葛学派是希腊化时期的一个著名哲学流派,他们认为,人即便是被训导者也对自我拥有自主权,因而他们关注的是个人爱好问题,即审美问题,以便让人每天通过回忆来重新估价自己当天的所作所为。他们运用独特的记忆来塑造人们的自我,表现出充分相信自我,倡导自我完全可以为自己做主。我们对古希腊贤哲苏格拉底的名言“认识你自己”耳熟能详,但对斯多葛学派的“你为自己做主”却鲜有耳闻,可斯多葛学派的“你为自己做主”却正是对苏格拉底的名言“认识你自己”的积极回应。其代表人物如塞涅卡就是如此。 基督教却完全不同。基督教把自我视为某种罪恶的无底深渊,各种罪恶念头会不停地从深渊中冒出来,亦如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无数恶魔就会从盒中不断冲出来,谁也无法阻挡。魔盒中跑出来的恶魔会附在自我身上不得脱身,这就需要上帝的密切监视,经常作自我检讨,如时时向牧师来做忏悔。当然,为了摆脱罪恶而获上帝的拯救,单纯地靠自我检讨与忏悔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以各种肉体的苦行来惩罚自己,使自我处在某种“殉道”行为中,以驱逐可鄙的自我。基督教的这种无条件服从,无休止检讨和无保留忏悔的技巧,正是说明基督徒以牺牲自我为代价,去换取所谓虔诚的信仰,不仅自己甘愿放弃做自己意志主体的权利,而且还强迫别人也放弃做自己意志主体的权利。基于此,福柯极为迷恋于殉道与自我牺牲,因为福柯一生许多所作所为都与这种殉道和自我牺牲相关。例如,关于作者之死的观点就是由于福柯把写作视为是一种自我牺牲有关。 传统观点认为,作品一向被人视为作者永垂不朽的佐证。作品,也只有作品才能被当做作者是不是作家,甚或是不是伟大作家的证明。但是福柯则断言,作品不仅不能见证作家的伟大与否,而是恰好相反,作品具有杀人的权力。福柯认为,作品是杀死作者的凶手,它既杀死了伟大的作家,连一般的作家也不放过。这是因为,“自我的否定是现代世界写作经验的核心”[3]。这样,在福柯看来,文学写作成了一种自我牺牲的形式,不仅如此,“任何关于自我的真理都包含着自我的牺牲”[4]。既然如此,现代人为了实现自己,就必须以惩罚自己、牺牲自己来实现。这看似矛盾却又成为理解福柯自我解释学的关键所在。尽管古代人尚能在“认识你自己”的神喻里曾经做出某种积极的回应,予自己以自主的权利,但是经过基督教以后,人们就只能以“放弃你自己”,即否定自我、牺牲自我来做出消极回应了。如果认为不必透过自我惩罚,自我牺牲就能实现自我,那就只能在另一个世界里才能存在。至于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究竟是个什么世界,这谁也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或许只有当我们从根本上改变了自己的存在方式与思维方式,才有可能知晓。由此,福柯提出要以非常规的方式去思考,摆脱传统的思考方式,以改变自我和自己的整个世界观,从而实现同人们的过去,同人们的自我,同世界和同以往的全部生活进行彻底决裂,抛弃传统的旧习惯,这就必须进行不间断的批判,与过去彻底告别。福柯提出的所谓“不服管”的自由和殉道都与牺牲自我有关。福柯对政治的介入,他晚年的同性恋苦行,其目的就在于改变自我的生话。他曾说:“在生活和工作中,我的主要兴趣只是在于成为一个另外的人,一个不同于原初的我的人。”[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