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学与全球化时代的新文化

作 者:
彭锋 

作者简介:
彭锋,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中心、哲学系 北京 100871

原文出处:
哲学动态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0 年 04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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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8862(2010)01-0096-05

      深入发展的全球化,已经将地球变成了一个村落。不同文化之间的交往,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频繁和深入。为了适应全球化时代的新要求,我们不仅需要调整政治观念、经济观念、伦理观念,还需要调整文化观念。从近年来兴起的跨文化研究中可以看到,探寻和建设一种适应全球化时代的新文化,成为许多学者的共识。适应全球化时代的新文化是一种怎样的文化?它是否以牺牲文化多样性为代价?如何才能够形成这种新文化?如此等等问题成为今天关注文化建设的学者们思考的焦点问题。本文尝试从美学的角度切入这些问题的讨论之中,力图证明:(1)美学的复兴是全球化时代的产物;(2)不同文化之间在审美上最容易形成共识;(3)这种审美共识是适应全球化时代的新文化赖以建立的基础。

      一

      对于全球化究竟从何时开始,不同学者有不同的看法。有学者认为全球化始于16世纪,有学者认为始于19世纪,有学者认为始于19世纪70年代至20世纪20年代之间,但更多的学者认为始于20世纪60年代。① 不过对于多数中国人来说,改革开放之后才感受到全球化时代的一些气息,只是到了21世纪之后才感觉到全球化不再是理论而是事实。加入世贸组织、成功举办奥运会,以及即将举办的世博会,让中国拉近了与世界各国的距离。互联网、移动电话和出境旅游的兴起,让中国人的生活可以如此轻松地越出国门。

      21世纪的国际美学出现的一些新的动向,首先是美学的整体复兴。从上世纪50年代走过来的美学家,对于美学由沉寂走向兴盛深有体会。基维(Peter Kivy)曾这样说过:“如果某些哲学的分支还承受着‘沉寂’的绰号,那么,无论美学还是艺术哲学,都不再是其中的一员;它们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兴盛发达。……如果让任何一位出版商在(比如说)1959年来考虑一套哲学指南系列读物,我敢肯定美学指南不会包括在该计划之内。但今天,不包含美学指南的这种计划是不可能被认定的。”② 通过这种对比可以发现,美学由哲学学科中的幕后走向了台前。其次,美学由欧美中心走向了全球,成为了真正的国际美学或者全球美学。从1913年举办第一届世界美学大会算起,迄今已经举办了17届大会。前14届中有13届在欧洲举办,只有一届在加拿大的蒙特利尔举办。蒙特利尔的主要语言是法语,虽然它在地域上属于北美,但在文化语系上仍然属于欧洲。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时的国际美学实际上就是欧洲美学。但是,进入21世纪之后,情况有了根本性的变化。2001年第15届世界美学大会的举办地是日本东京,2004年第16届世界美学大会的举办地是巴西里约热内卢,2007年第17届世界美学大会的举办地是土耳其的安卡拉,2010年第18届世界美学大会的举办地是北京。可见,世界美学大会有长达10年时间没有在欧洲举办,这让不少欧洲学者感到大为震惊,这种现象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美学从欧洲中心走向了世界各地。

      对于全球化导致美学由欧洲中心走向世界各地,舒斯特曼(Richard Shusterman)是这样理解的,全球化之所以导致美学的欧洲中心解体,原因在于出现了两种新倾向:第一,在此之前,美学领域中最重要的语言是德语和法语,全球化使得英语的地位不断上升,进而使得英美美学变得更为重要。第二,中国和日本等亚洲国家的美学家有一种强烈的要求,“要复兴他们自己的美学理论传统和艺术实践传统。他们不再认为美学一定首先就是西方美学,不再认为最好的艺术一定首先是西方艺术。尤其有趣的是,许多开明的西方艺术理论家和美学家正在得出同样的结论,他们开始越来越欣赏亚洲的艺术,越来越承认亚洲美学理论的价值了。”尽管这两种倾向有些相左,但它们“都体现了传统的欧洲大陆美学的旧有霸权在衰落”③。

      如果说全球化时代美学摆脱欧洲中心的现象较易于理解的话,那么,为什么会出现美学的兴盛?艾尔雅维茨(Ales Erjavec)有一种看法,解释了这种现象。在艾尔雅维茨看来,美学之所以在全球化时代兴盛起来,原因在于全球化导致的政治格局、经济形式和社会形态与美学自身的特性非常吻合。艾尔雅维茨援引哈特(Michael Hardt)和奈格里(Antonio Negri)等人的说法,认为经济全球化必然导致民族国家强权的衰落,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新的强权形式,一种新的帝国的诞生。这种新的帝国或强权形式,不再建立在单个民族国家的基础上,因而失去了中心。全球化时代的“强权已经采取了新的形式,由依据唯有追求真理的逻辑联合起来的一系列国家组织和超国家的组织组成。这种新的全球形式的强权就是我们所说的帝国。……美国没有形成帝国主义工程的中心,今天任何民族国家都不可能形成帝国主义工程的中心。帝国主义终结了。任何国家都不可能以现代欧洲国家曾经扮演的方式成为世界的领导者。”④ 艾尔雅维茨等人关于全球化时代政治格局的构想,与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寻求超越民族国家的政治共同体一致,⑤ 代表了全球化时代政治构想的一种趋势。美学学科的开放性和非霸权性,与全球化时代的去中心倾向相适应。艾尔雅维茨指出:“如果数十年前美学还是艺术哲学和美的哲学的话,那么今天它已经转变成了一个各种平行的理论话语共存的广大领域。美学今天显然不再被视为一种霸权,而是某种东西的‘第二特性’,无论这个东西的‘第一特性’是什么,无论它是艺术史、比较文学、解构主义、批评理论、艺术社会学、文化研究,还是音乐学、舞蹈理论。就像今天的帝国那样,美学也失去了中心,或者具有诸多不同的中心。”⑥ 正因为美学没有中心,没有严格的限制,因此它可以包容众多不同的理论。就“第一特性”来说是艺术史的东西,就“第二特性”来说可以是美学,或者就“第一特性”来说是文化研究的东西,就“第二特性”来说也可以是美学,尽管艺术史与文化研究截然不同。换句话说,由于美学在“第一特性”上没有任何确定的所指,或者说由于美学实际上只是一个“空的能指”(empty signifier),因此它可以包容许多不同甚至冲突的理论。就像全球化时代失去中心的政治共同体一样,由于它不再建立在单一的民族国家的基础上,因此任何民族国家都可以囊括进来,不管它们之间存在多大的不同甚至严重的冲突。由此,我们就不难理解美学为什么会在全球化时代兴盛起来,因为全球化时代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需要像美学一样的开放性和包容性。换句话说,美学可以培养出全球化时代所需要的那种开放性和容忍力。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美学学科的不确定性,或者长期以来人们对美学学科的合法性的质疑,在全球化时代就不再是它的缺点,而是它的优势。因为“作为不同甚至冲突的知识和理论话语领域的一个充满分歧的集合体,美学只有在它不被严格界定的时候才有可能。尽管它携带的普遍意义比较模糊,但正是这种特征让它可以成为一个全球概念。而且,任何严格定义都不仅让美学变得僵化,而且无视了这个事实:美学不再是‘哲学大厦中的一部分’,……而是一种横向知识,不仅忽略了传统的学科划分,而且忽略了文化差异,特别是后者在今天显示了它的多产本性。”⑦ 根据艾尔雅维茨之意,在全球化时代,美学之所以变得多产而富有活力,关键在于它可以忽略文化之间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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