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8862(2009)12-0098-04 美学思想的发展最终离不开哲学家们的思想创造及其独具特色的美学思想。但是历史上有些哲学家们的美学观点却遭遇了忽视,金岳霖先生著名的《知识论》中的“美”论思想就是遭遇如此。为此,本文拟从传统的意境和意象美学范畴出发,来看金岳霖的相关论述,并对情感和美学的内容与形式在其哲学体系中是如何表达做出相应的检视,以此来弥补这位颇具“晋人风流”哲学家的相关思想研究的缺憾。① 一 论“意象”和“意境” 照理说,金岳霖受英国经验论的分析习惯、尤其是罗素哲学的影响,应该对形式分析持赞成态度,然而在美学领域的他态度却发生明显转变。一方面,金岳霖对中国传统文化具有很深的造诣,自然看到中国美学思想及其概念是不能全以西方的逻辑思维涵盖其意蕴;另一方面,金岳霖同时也认识到“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以西方科学为尺度整理“国故”的趋势似已在所难免,所以他讲:“中国哲学家没有发达的逻辑意识,也能轻易自如地安排得合乎逻辑;他们的哲学虽然缺少发达得逻辑意识,也能建立在已经取得的认识上。”②他还认为:“现在的趋势,是把欧洲的哲学问题当作普通的哲学问题。如果先秦诸子所讨论的问题与欧洲哲学问题一致,那么他们所讨论的问题也是哲学问题。以欧洲的哲学问题为普遍的哲学问题,当然有武断的地方,但是这种趋势不容易中止。”③可以看出,一方面,他肯定中国哲学具有独特的品格,远不是以西方逻辑的尺度所能穷尽;另一方面,他又承认不以西方的哲学为标准,恐又难以把中国哲学整理成一个系统。金岳霖的这种矛盾心理在他以西方的逻辑分析为“手术刀”解剖中国传统美学的“意象”和“意境”中显露了出来。 一般认为,中国美学范畴“意象”是“情”和“景”的交融。那么,它到底是“独立自足”的完整体,还是具体的?对这个关键问题,金岳霖认为,“意象”是具体的。他说:“意象是意象者之私,意念不是意念者之所私。”④即意象是类似具体的,而意念才具普遍性。对此,金岳霖批评了休谟只注重“意象”,而不注重“意念”的观点,即“休谟既只承认意象,当然不能承认有抽象的意念。”⑤进一步说,休谟只承认和意象关连的“想象”而不承认和意念关连的“思议”。其实,在我们看来,在美学观上,金岳霖并没有像他所说得那样和休谟有什么根本性的不同。由于休谟并非像金岳霖所说的将“想象”和“意象”放在一个层次上,恰恰相反,休谟把“想象”放在观念或思想的一类(按金岳霖的话就是“思议”的),如仅此看,金岳霖和休谟的观点确有不同,但是说到底,仅就金岳霖和休谟都非常重视想象和联想的作用这点看,两人的观点可谓异曲同工。 进而,金岳霖指出:“文学欣赏,尤其是诗词歌赋,需要联想联思上的符号化。欣赏文学,比欣赏逻辑或算学,要复杂得多。后者只有意念底意义问题,只有所思底结构问题,前者除意念问题之外,尚有意象问题。意象问题来了之后,复杂情形随着就发生。意象与意象之间底相联,有习惯,有风俗,有环境,有历史背景,而最难得的是符号化的意象底意义。”⑥不难看出,金岳霖跟他在哲学里强调的逻辑形式化很不一样,他在这里承认,美感经验中远不是一个逻辑问题或者“意念问题”,而是“意象”的问题,这个“意象”又是靠着联想在起作用,会产生多种意象,这里不能排斥习惯、风俗、环境和历史的影响。如此说来,金岳霖显然不属于美学中的形式派,他更加从中国人的立场出发,把生命理解为一个有机体,在美感中科学和伦理是结合在一起的,而且,“意象”通过想象创造出丰富多彩的艺术作品,“想象底内容是意象。”⑦而这个“想象”也就是金岳霖称之为“联想快而符号的成分多”⑧的意思。这样,金岳霖把想象看做是“联想底符号化”,这实质上和休谟把想象列入观念或思想一类为殊途同归。也许,我们把休谟讲的“印象”和金岳霖讲的“意象”可看做一类;而把“想象”看做和“联想底符号化”属一类,其实两者美学观貌离而神合。 金岳霖之所以要绕弯用“联想底符号化”来定义想象,实际意在说明“意象”,因为他看到美感经验中生成的“意象”不是简单地复写自然,而是要比自然的“多一点”东西,这个“多一点”既是艺术的创造,又是标明艺术不满足于抄写过去的经验。那么,是什么能使这“意象”常新?在金岳霖看来,恰是这“联想”的重要和作用。所以,他说:“如果意象只是抄写经验,则艺术品只是抄写自然的实物而已。要意象不抄写经验,也就是要联想不抄写经验。照我们底说法,联想本来是不抄写经验。不抄写经验的意象底重要,就是联想底重要。”⑨可见,金岳霖通过“联想”赋予了“意象”动的特征,克服了写实主义的毛病,增加了表现主义的内容。从这个意义上说,金岳霖界说的“意象”要比休谟的“印象”内涵深刻些。 一般认为“意境”虽大体属于“意象”范畴,但并不是任何“意象”都是“意境”。这就是说,“意境”除有“意象”一般规定性(如情景交融)之外,还有自己特殊的规定性。“意境”的内涵大于“意象”,而外延小于“意象”。金岳霖也认为“意境”确乎要比“意象”有“味”,这就是说:“所谓意境似乎不是意念上的意义,而是境界上的意味。”⑩即便如此,金岳霖依然坚持“意境”只能以“特殊”来体会,他也承认该“特殊”没有一般具体“东西或事体”的意思,不过毕竟诗人在创造诗的意境时是拿自己经验中所提供的意象做内容去想象的。基于此,金岳霖指出:“诗底意境当然可以用普遍的字眼去形容,但是念诗的人所得到的意味,并不寄托在这普遍的情形上面,而实在是寄托在诗对于他所引起的,他自己经验中所供给的,类似特殊的意象上面。即以‘千山鸟飞绝’那首诗而论,每一字都有普遍的意义,如果我们根据普遍的意义去‘思议’,对于这首诗所能有的意味就会跟着鸟而飞绝了。诗既有此特殊的意境,它底意味大都是不容易以言传的。”(11)如此说来,“意境”是“固意得味”,这个“味”不是“言”(概念)能传达的。或许,金岳霖讲得这个不能言的“味”就是艺术家要有特殊的人生经历做背景,这才是“意境”的内蕴。无怪乎金岳霖还补充道:“这意境更是不能独立于历史风俗习惯环境山河城市……等等。没有这一方面的经验、意识、体会、意境是得不到的。”(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