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8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8862(2009)12-0088-10 虽然,自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实证主义的分析哲学美学产生以后,现当代美学(尤其是后现代美学)一直不屑于进行美的本质论、本体论研究,乃至认为这是一个伪问题。但是,如果不对美、审美的本质的问题进行深入清晰的认识,我们便无法对自然和艺术乃至社会中的美的现象进行令人信服的阐释和理解,这是美学家和艺术批评家们所不愿看到的窘境。 美学的基本问题,从哲学美学的角度来说,就是讲清“真”、“善”、“美”三者的区别与联系何以可能?即“真”和“善”何以最后可以统一到“美”上来的问题,也就是说,自然美和社会美在何种意义上可以统一起来的问题;从艺术哲学的角度来说,就是要讲清艺术作品中形式美和内容美何以可以统一在一起的问题。这之中关键的问题就是弄清楚“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本质为何?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我们便无法对“真”和“善”中的“美”进行解读,也就不能实现三者最后的统一。柏拉图说:“对美的阐释是困难的。”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过了2000多年,当代中外美学家仍然觉得“美是难的”,在其他人文学科中,这是极其罕见的学术现象。 对美的本质研究何以困难?一方面,是由于审美对象复杂繁多,有一种浩瀚无垠的感觉。有一位当代西方美学家曾经十分详细地列出了一张关于审美对象的分类表,其中涉及100多个类型的事物,这样好像十分全面了,但是这仅仅是关于人类审美对象的“九牛一毛”,因为,审美对象是由我们的审美思维发现生成的,审美对象不是一种被动接受,而是一个具有主体间性的创生物,万千世界无处不有审美对象,这正如罗丹所说:“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面对着复杂的审美对象,要在这近乎无穷的审美对象中概括抽象出一种品质、规律,何其难也;另一方面,“美”这个概念通过几千年来人们的不断实用,不断地赋予它种种含义、蕴涵。正如有的美学家所说的那样,“美”这个词几乎到了“泛滥”的程度,我们面对已经“泛滥”的“美”,无法洞察、领会其本质。这样看来,今天人们还在发出“美是难的”之慨叹就毫不奇怪了。 关于美的本质的探讨,我们必须从美学与文字学、音韵学相结合的角度进行探讨才能有所作为。这是因为,在学术史上,当人们发现一个概念已不能在当代语词的流行意义上理解本质的时候,人们便采取了字源学、词源学、音源学的考证研究,中国清代乾嘉学派的朴学,以及当代西方海德格尔、福柯等人在研究许多哲学问题时往往就采用了这条学术研究的进路。这是因为,一个最初创造语言音节、一个最初创造的文字所表达的意思一定是这个词的本义,这本义往往包含着本质。所以,我在进行时空美学原理的研究的时候,首先便是对“美”的本质、本义进行研究,希望通过这一研究,逐渐拨开尘封已久的美的本质的真相,之后再进行对众多的审美现象的本质进行概括,最后,在此基础上,实现两者的统一。 对“美”字之本义的探讨,学术界都是集中在对于“美”的字形结构“从羊”、“从大”的含义理解上面展开。我们发现,目前关于“美”之本义的理解的种种争论,都是源于两个层次的阐释差异所致:第一,对“美”字中的“从羊,从大”这个字形结构的造字法类型的不同理解;第二,对“从羊,从大”字形部件含义理解的审美意向、阐释视觉、阐释视野上的差异。因此,本文对“美”字之本义研究,自然从这两个层面进行分类,以求思路清晰。 一 作为“会意”字理解的“羊大为美” 第一种阐释意向角度与视野:“羊大为美”乃味觉感受之美 美学界承认:“时至今日,人们早已接受了关于汉语‘美’的这么一种词源学解释:羊大则美。美,意味着肥大的羊肉给人的味道甘甜可口”。①这种说法从汉代许慎开始提出,经过宋代徐铉、清代段玉裁进行了进一步阐述和完善,成为一种传统的权威理解。许慎说:“美,甘也,从羊从大,羊在六畜主给膳也。美与善同意”。②“羊大”为何就“美”,徐铉在给《说文解字》注释时说:“羊大则美,故从大”。③许慎的“从羊从大”和徐铉的“羊大则美”的表义都很含糊,它可以做多种解释。 那么,“羊大则美”究竟何意呢?从徐铉的“羊大则美”中的“则”字来看,“羊大”和“美”之间是一种功能性的因果关系,这种思维关系的字应该是“六书”中所谓的“会意”。根据“会意”字字符和字义的关系来看,它的特点在于,“字符”自身的意思并不是这个字符本身表达的意思,它的真正意思是对这个字符产生的功能或原因推想、领会。④因此,“美”在这里是功能性的:“羊大”则“美”。“羊大”为什么就“美”呢? 段玉裁第一次给出了解释:“甘者,五味之一,而五味之美皆曰甘。羊大则肥美”。⑤所以,笠原仲二解释段玉裁的观点时说:“‘美’字从‘羊’、‘大’,就是说,它是由‘羊’和‘大’二字组合而成的,他的本义是‘甘’。……所谓‘羊大’是指‘肥胖的羊’的羊肉是‘甘’的,在这样的意义上,由‘羊大’两字组合成了‘美’,这是美的本义。……按段氏的解释,并不是指对那些羊的姿态性的感受性,而是肥大的羊的肉对与人们来说是‘甘’的”。⑥原来“羊肥”则味“甘也”,“甘也”故“美”。但是,段玉裁对许慎《说文》“美”字的解释较为复杂。一方面,他解释“美,甘也”说:“甘者,五味之美皆曰甘”。他基本同意许、徐“羊大则美”之释,但解释更深入:“羊大则肥美”。⑦在对“美,甘也”的解释时又说:“引申之,凡好皆谓之美”。⑧这里的“好”并非甲骨文中的“好”——少女少男之美,而是功利的善(甘甜)之美。显然段氏把美与善混同在了一起,这是许慎“美与善同意”的解释。另一方面,段玉裁释“羊在六畜主给膳也”时又说:“羊者,祥也。故美从羊。此说‘从羊’之意”。⑨显然,段氏在这里对“美”字所从之“羊”做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矛盾的解释:一方面,“羊大则肥美”的“羊”,是一个名词的动物之“羊”;另一方面, “羊者,祥也。故美从羊”中的“羊”又是一个形容词之“羊(吉祥、吉羊)”⑩。这样一来,我们便无法知道“美”这个字究竟是从作为动物名词形符之“羊”呢,还是从评价形容词声符之“羊(祥)”。如果是后者,“羊大则肥美”就变成“吉祥大则肥美”,这显然是荒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