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291(2009)06-0001-07 当代中国日常生活审美化论争的一个主要西方理论资源,是德国哲学家沃尔夫冈·韦尔施的《重构美学》。韦尔施是德国新生代哲学家中的风头人物,以鼓吹后现代主义蜚声。他的众多著述中,1987年出版的《我们后现代的现代》是引人注目的学术畅销书,顾名思义,它所瞩目的后现代与现代性之间的相承关系。该书中译本已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在美学方面,除了《重构美学》这部用英文出版的文集,他的另一部美学著作《审美思维》(1990),也是作者本人的一本论文合集,内容包括美与非美、审美思维的现实性、后现代哲学的现代艺术渊源、阿多诺美学思想分析,以及对美学未来的瞻望等等。可见两本书的内容基本上是大同小异,都是对后现代日常生活审美化图景下美学状况的反思。故此,韦尔施两部美学著作的一个相同的主题,莫若说是在思考在今天审美渗透到日常生活方方面面的后现代都市文化中,还有没有追求崇高、追求超越的可能性和必然性?澄清这个问题,对于当前余波未消的日常生活审美化论争,无疑是多有启迪的。 一、何以日常生活审美化 就《重构美学》的书名Undoing Aesthetics来看,undoing有拆解、取消的意思。但是该书的主题其实不是简单消解或者说撤销美学,相反作者认为美学在当代社会中一方面是危机深重,一方面又是前程未可限量。简单地说,美学应当消解之后予以重构,应当超越传统上它专同艺术结盟的狭隘特征,而重申它的哲学本质,不但如此,它甚至可以是思辨哲学的基础所在。有了这等气势,谁还敢对它等闲视之呢。作者在该书序言中说: 本书的指导思想是,把握今天的生存条件,以新的方式来审美地思考,至为重要。现代思想自康德以降,久已认可此一洞见,即我们称之为现实的基础条件,其性质是审美的。现实一次复一次证明,其构成不是“现实的”,而是“审美的”。这洞见迄至今日实在已是无所不在,它的锋芒所及,美学无不丧失它作为一门特殊学科,专同艺术结盟的特征,而成为理解现实的一个更广泛也更有普遍性的媒介。这导致审美思维在今天变得举足轻重起来,美学这门学科的结构,便也亟待改变,以使它成为一门超越了传统美学的美学,将“美学”的方方面面全部囊括进来,诸如日常生活、科学、政治、艺术、伦理学等等[1](Pix)。 这里韦尔施的观点是,审美认知是我们所有的知识,我们对现实全部认知的先天框架和基础所在。所以美学既不限于哲学的一个分支,也不仅仅是关注我们今天叫做日常生活审美化的现象,反之它的一新外延和新建构,将把包括诸如日常生活、科学、政治、艺术、伦理学等等传统与美学有关无关的许多方面,涵盖进来,这样一种“重构”下来的美学,其孰是孰非,可谓一言难尽。 韦尔施自谦他手边没有中国的第一手材料,否则他不至于清一色来谈欧美的经验。而中国的实践据他观察,是独一无二的。一方面走向现代化步履坚实,堪称成功;一方面又努力保持了中国的特色。而传统和现代,或者是现代性和后现代之间的平衡,在韦尔施看来各地也是互不相同。如北京和上海之间,大都市与普通城镇之间,在他眼中都能见出传统与现代性文化的和谐相处。而此一和谐说到底,则是后现代的宽容精神替代现代性的咄咄逼人,由此可以回到他那个不无乌托邦色彩的“我们后现代的现代”著名命题。 正是驻足于现代性与后现代性、日常生活与形而上学双向兼顾的宗旨,韦尔施阐发了他两种审美化的思想:其一为日常生活审美化,这是浅表性的审美化。其二为认识论审美化,韦尔施认为,那才是深层次的审美化。《重构美学》开篇就引了尼采《悲剧的诞生》中的一句话作为题记:“然而,对一个美学问题如此兴师动众,也许压根就是荒唐透顶。”在韦尔施看来,荒唐透顶的无疑就是叫人无可奈何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用他的话说,当前我们毫无疑问经历着一场美学的勃兴。它从个人风格、都市规划和经济,一直延伸到理论。现实中,越来越多的因素给日渐披上美学的外衣,现实作为一个整体,也愈益被我们视为一种美学的建构。下面的一段话,是多被当代中国日常生活审美化的阐释者引用的“名言”: 审美化最明显不过见于都市空间之中,过去的几年里,这里样样式式都在整容翻新。购物场所被装点得格调不凡,时髦又充满生气。这潮流久已不仅是改变了城市的中心,而且影响到了市郊和乡野。差不多是每一块铺路石,肯定是所有的门户把手和所有的公共场所,都没有逃过这场审美化的大勃兴。甚至生态,很大程度上也成了美化的一门远亲。事实上,倘若发达的西方社会真能够随心所欲,心想事成的话,他们会把都市的、工业的和自然的环境整个儿改造成一个超级审美的世界[1](P2)。 这类典型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现象,在韦尔施看来我们固然只是一知半解,却议论得热火朝天。它意味着什么?韦尔施指出,审美化在这个一马当先的日常生活的层面上,意味用审美因素来装扮现实,用审美眼光来给现实裹上一层糖衣。但是,我们不能忽略这个事实,这就是迄今为止我们只有从艺术当中抽取了最肤浅的成分,然后用一种粗滥的形式把它表征出来。美的充实内涵充其量游移成了漂亮,崇高降格成了滑稽。而崇高与滑稽不过是一步之遥。 进而视之,这一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在韦尔施看来,并非如一些理论家所言,是实现了前卫派延伸和冲破艺术边界的努力,即便是种并不尽如人意的实现。比如就20世纪后现代艺术的两位代表人物,行为艺术和观念艺术的代表人物约瑟夫·博依斯,和以“大音希声”的《4分33秒》而家喻户晓、无人不知的约翰·凯奇而言,其人人都是艺术家,坚决要扩展艺术概念、打破艺术边界的宣言,韦尔施指出,他们的着眼点都是非艺术的日常事物被当做艺术理解和欣赏,唯其如此,艺术的概念才可望得到改变和延伸。但今天的审美化情况却是相反,它是把传统的艺术态度引进现实,日常生活被塞满了艺术品格。所以再明白不过的事实是,日常生活审美化标举的并不是先锋艺术的前卫的主张,而充其量是应和了席勒的审美化主张、德国唯心主义的美学梦想。韦尔施认为,在当今的审美化潮流中,它们同样不过是追逐镜花水月的一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