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一浮的诗歌美学思想

作 者:

作者简介:
陈望衡,武汉大学 哲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陈望衡(1944—),男,湖南邵阳人,武汉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从事中国美学研究

原文出处:
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马一浮的诗学有诸多新见,他提出“六艺之教莫先于诗”说,将诗视为真善美一体。他一方面认为“诗以感为体”,强调“境不自生”;另一方面又认为“心能描境”,认为“玄者诗之本”。马一浮重视儒家诗教观,认为“诗教主仁”。他将“仁”理解为“大公”,并将其理解为宇宙本体。马一浮以内圣外王解释六艺,认为六艺是可以互为其根的,前至为圣,后至为王,“礼乐并摄于诗,则诗是内圣,礼乐是外王”。马一浮的诗歌美学代表了当代对中国古代诗学研究的最高水平。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10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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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83-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9162(2009)06-0034-05

      马一浮是中国当代著名的学者,于旧学有极其深厚的功底,因此,也公认为中国当代著名的国学大师。他有精湛的西学功底,但治学主要是国学。在国学中,他于诗学研究最深,也最有创见。试粗略地清理他的诗歌美学思想。

      一、“六艺之教,莫先于诗”

      马一浮治国学,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六艺一体,他不仅认为“六艺统诸子”[1](P12),而且“六艺统四部”[1](P14),而六艺又“统摄于一心”。[1](P17)

      《春秋繁露·玉杯》关于六艺有一个重要的说法,那就是:“《诗》《书》序其志,《礼》《乐》纯其美,《易》《春秋》明其知。六学皆大,而各有所长。《诗》道志,故长于质。《礼》制节,故长于文。《乐》咏德,故长于风。书著功,故长于事。《易》本天地,故长于数,《春秋》正是非,故长于治人。”

      马一浮根据这一观点,将今日的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划入六艺:

      六艺,不唯统摄中土一切学术,亦可统摄现在西来一切学术,举其大概言之,如自然科学,可统于《易》,社会科学或人文科学不可统于《春秋》。因《易》明天道,凡研究自然界一切现象者,皆属之。《春秋》明人事,凡研究人类社会一切组织形态者,皆属之。……文学艺术统于《诗》、《乐》,政治法律经济统于《书》、《礼》,此最易知。宗教虽信仰不同,亦统于《礼》,所谓亡于礼者之礼也。哲学思想派别虽殊,浅深小大亦皆各有所见。大抵,本体论近于《易》,认识论近于《乐》,经验论近于《礼》。唯心者,《乐》之遗。唯物者,《礼》之失。凡言《春秋》之意。……全部人类之心灵,其所表现者,不能外乎六艺也,故曰“道外无事,事外无道。”……六艺之教,固是中国至高特殊之文化。唯其可以推行于全人类放之四海而皆准,所以至高。[1](P21)

      这种看法应该说是很精辟的。中国古代学术分类意识不强烈,传统的经、史、子、集的分类法,是不科学的。马一浮先生根据今日科学分类法,将中国古代的学术分别派属于六艺,是有一定道理的。这里面,他强调六艺之教,不仅是中国至高的特殊的文化,而且可以推行于全人类,放之四海而皆准。这种创见,可谓闻之未闻。在这个基础上,马一浮先生进一步指出:

      西方哲人所说的真美善,皆包括于六艺之中。《诗》、《书》是至善,《礼》、《乐》是至美,《易》、《春秋》是至真。《诗》教主仁,《书》教主智,合仁与智,岂不是至善么?《礼》是大序,《乐》是大和,合序与和,岂不是至美么?[1](P12)

      真善美是西方文化提出的价值标准,马一浮将六艺如此套进去,是不乏创见的。这里,可以商榷的是:

      第一,《诗》至善,诚然。按儒家的《诗》教说,《诗》是对全民进行教化的重要手段,《毛诗序》说诗有“风”的功能,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化上。意思是,诗教像风一样感动全社会,影响全社会,这点没有疑义,有疑义的是,《诗》不只是至善,也至美。诗的美,一是在于它有形象,而且是一种审美的形象。诗用比兴的手法喻理,有鲜明的意象,有浓郁的情感。诗的意象是诗人从生活、自然中加以概括、提炼的形象,诗中的情感是诗人经过提炼、升华的情感,这象、情、理三者融为一体,因此,诗的意象不仅是美的,而且是至善的。

      第二,《礼》,作为儒家的一套社会制度与行为规范,无疑是至善的,但是,儒家的礼,非常注重形式,而且形式与内容做到了高度的统一,因此,它不仅是至善的,而且是至美的。

      第三,《春秋》是史书,固然是至真的,但是,春秋强调“微言大义”,一字褒贬,因而使乱臣贼子惧,可见,其实,它也是至善的。

      按笔者的看法,六艺虽然有些重真,有些重善,有些重美,但是,总体来说,真善美都是看重的,似不宜太过细。值得注意的是,马一浮先生提出“六艺之教,莫先于诗。于此感发兴起,乃可识仁。故曰兴于诗。又曰诗可以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故一切言教皆摄于诗。”[2](P239)这话包涵有两个重要的思想:

      第一,中国古代的学术即六艺其源头是诗。言为心声,诗用美好的语言形式抒发人们的心声,它包括早期人类对宇宙、人生的思考,对理想生活的向往,对自然、社会的种种现象的记载,也包括早期人类最早的对形象的感受与把握,还有情感生活的自我回味与交流。后世所说的各种门类的学术均可以从《诗》中找到源头。

      第二,中国人真善美的价值评价尺度也在《诗》中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另外,值得我们高度重视,马一浮非常重视乐,乐与诗在古代是一体的,乐即诗,诗即乐。马一浮说《乐》为至美,这美,又是与快乐联系在一起的。其实,主张快乐,不只是《乐》教的主旨,也是中国儒家一切经典的主旨。马一浮谈《论语》首章说:

      首章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悦乐都是自心的受用,时习是功夫,朋来是效验。悦是自受用,乐是他受用。自他一体,善与人同,故悦意深微而乐意宽广,此即兼有《礼》、《乐》二教义也。[1](P26)

      马一浮认为《论语》中的“悦乐”观兼有《礼》《乐》二教义,《礼》《乐》二教,马一浮认为是“至美”,那无异是说,《论语》品格也是兼有至美的。而《论语》众所周知,其主旨是谈仁,仁属于伦理学范畴,这也就是说,即使散文体的《论语》也具有《乐》和《诗》的品格。这又回到马一浮所说的“六艺之教,莫先于诗。于此感发兴起,乃可识仁。”马一浮的美学的基本思想是真善美相统一的,这在他的关于诗歌的理论中最为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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