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三衙经历了一个从崩溃而重建的过程,其重要性较北宋有显著下降,但至迟从高宗、孝宗两朝之际开始,三衙下辖的兵力即始终维持在12万余众上下,不仅“兵籍为天下冠”,其装备、训练以及战斗力水准,也都与著名的镇江、建康、鄂州和兴州四大都统司并驾齐驱,甚至于凌驾其上,成为南宋赖以与金、蒙古相抗衡的主要军事支柱之一。在南宋军政体制当中,三衙显然仍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学术界目前的相关专题论述,却相对较为薄弱①,笔者拟从若干具体问题入手,试作初步的考察,企望有裨于研究。 一 与北宋相比,南宋三衙管军制度的一个显著变化,是在乾道七年(1171),宋孝宗下令将侍卫马军司由都城临安迁往建康,并正式将其更名为侍卫马军行司②。马军司移屯建康以后,所部惟余龙卫、云骑和武骑三指挥千余人仍然留守临安,但其事务由侍卫步军司兼领③,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通常也加系“兼管马军司职事”衔,如阎仲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兼权侍卫马军司职事”、赵济“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兼权侍卫马军司职事”、董世雄“侍卫步军都虞候兼权侍卫马军司职事”、王鉴“权主管步军司兼马军司职事”④等。马军司在临安的帅府衙门,则被改作司农寺和将作监等的官署⑤。如此一来,三衙鼎峙京师的格局,就在事实上转变为殿、步两司并列⑥。 需要说明的是,《宋史·孝宗本纪》系其事于乾道七年三月,但这仅为正式颁布诏令的时间。岳珂《桯史》有云:“乾道五年,陈正献(俊卿)为相,上一日顾问,欲遣泛使直之,且移骑兵于建康,以示北向。”⑦从《宋会要辑稿》的相关记载来看,乾道六年(1170)十月,权江南东路计度转运副使张松“得旨”分两次在建康兴建的大批军营,已经初步竣工,除“三衙牧马已占一万二千间”外,朝廷专门交由马军司派兵前往接收“交割看守”的寨房,数量即高达“三万三千间。计九寨在马鞍山外,余八寨尽在东城两路连秦淮一带”。当年十一月份,张松又奏到:“创造寨屋二万间,计五寨,并桩管到材植物料一万间,各已圆备。”这些寨屋不仅数量庞大,而且质量也颇为优良,“寨屋稍齐整”,“马司人至新寨,无不欢喜”⑧,显非一日之功。这说明宋孝宗移屯决策筹划和形成的时间,起码要在乾道六年之前,《程史》中乾道五年(1169)的说法值得重视。至于移屯实际完成的时间,则要到乾道七年年底,张抡所撰李显忠《行状》所云李氏于乾道七年“是岁冬,以马帅移屯建康”⑨是准确的。此外,马军司移屯建康,决策出自于宋孝宗,赞成其事和具体的执行者则主要为宰相虞允文,这是宋人的共同看法,《洪遵行状》即曰:“时虞丞相允文有意北征,先移屯侍卫马军。”⑩《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八:“乾道七年春,虞忠肃为相,移骑军屯于建康。”《咸淳临安志》卷一○亦曰:侍卫马军司“乾道七年,虞允文为相,移屯建康,以为出师之渐,号马军行司”。《文献通考》卷一五七《兵七》:“七年,虞允文乞移马司于建康,以为出师之渐,乃以李显忠为都指挥使,统马军屯焉,元额三万人。”《宋史》虞氏本传:“侍卫马军司牧地旧在临安,允文谓地狭不利刍牧,请令就牧镇江,缓急用骑过江便。”(11)可见,虞氏或许还有进一步将马军司部分移向镇江的意图。 南宋以“祖宗之法”为治国根本,“祖宗之法,万世不可改易”(12)一类论调,在朝野上下始终是高唱入云。宋孝宗此举,打破了北宋旧制,自然有众多异议表示反对,如李心传:“乾道七年春,虞忠肃为相,移骑军屯于建康,以为出师之渐,号马军行司,论者不以为然,然上下重迁,迄不能正也。”林駉:“今祖宗成宪,万世不易。然中兴以来,殿司、步司守护王畿,马军一司,出戍金陵(畿兵马军一司,中兴以后尝出戍建康)。虽咽喉之镇,欲示威重,而根本之所,盍以权其轻重乎?”魏了翁也认为:“马司暂移建康,识者已谓不然。”(13)最具代表性的,是袁说友所上的《马司归屯奏》,他认为马军司移往建康是“利一害十”,理由如下:“切见建康都统一司系是久驻于彼,近年复拔马军行司前去,亦有统帅。今都统所管之兵四万,马军所管亦三万余人,数目亦均,总司所给,尤为浩瀚”、“近闻两司各相求胜,多不相叶,至于主帅竞利纷争,下至士卒亦各相忌。臣以谓行在所去建康,止是五六日,纵有调发,亦不至甚濡滞。兼建康已有都统司,似不必更置马军。况三衙之兵,拱扈阙下,尤不宜分置他处,徒使将帅各求相胜,因事成隙,或误军政,实为未便。”因此极力建议:“欲望圣明灼见利害,特发睿旨,断令马司一军依旧归屯在所。庶几两司各尽其职,亦与卫护行阙,不戾祖宗创法之意。”(14) 事实上,早在移屯的过程中,不仅多数朝臣“为纷纷之论”(15),当时三衙诸将帅的态度同样是大多暧昧,甚至于“三军有怨语,其后言者以此为言”(16),连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李显忠也是长时间滞留临安,表现得相当消极。有臣僚曾批评他说: “伏睹关报马军司中军已择十月二十日起发。今四军久在建业,而主帅尚留辇下,事体未便。伏望申谕枢机之臣,俾镌谕主帅,诫饬裨将,令以是半月之顷,一切计置起发。”(17)移屯完成之后,乾道八年,御史萧之敏即公开弹劾虞允文“移帝城骑兵一军于建康非是”(18)。乾道九年(1173),马军司上言:“本司云骑寨除倒塌外见在一百六间,与枢密院亲兵寨相连,铁冶岭寨除倒塌外见在三百二十八间,与步军司右军潜火寨相连,窃恐日后倒塌数多,不便,乞下逐处权行交割摊拨,付官兵居住,候本司军马回日,具申朝廷指挥施行。”(19)很显然,“付官兵居住”只是引子,希望有“本司军马回日”恐怕才是真正的目的,马军司还是倾向于回师临安。淳熙十一年(1184),名将韩世忠之子韩彦直入对,亦向宋孝宗“论三衙皆所以拱扈宸居,而司马乃远在数百里外,乞令归司”(20);淳熙十五年(1188),敕令所删定官沈清臣仍然当面对宋孝宗说:“骑兵,天子之宿卫也,不能进取,无故而移之金陵。”(21)至斥其为“误国”大罪之一。在马军司移往建康的问题上,宋孝宗既不顾“祖宗之法”的束缚,又如此力排众议,无疑是非同寻常之举。《宋会要辑稿》当中所记载的宋孝宗和虞允文如下的对话,当能很好地反映出孝宗此举的意图之所在,孝宗曰:“有内侍自建康回,闻马司人至新寨,无不欢喜,皆云:‘官家爱惜士卒,它日调发,止过一水,便可接战,免得临时道塗之劳。’”虞允文奏曰:“士卒却知陛下圣意,朝臣喜为纷纷之论,使闻此言,能无愧乎?”孝宗曰:“然。”(22)显而易见,“止过一水,便可接战”,堪称一语破的的点睛之笔,当然也就是孝宗的“圣意”所在了。其他记载也有类似的表述,“嚮来朝廷拔遣军马之意,不过谓一旦或有小警,便可调发”,“移骑军屯于建康,以为出师之渐”(23)。众所周知,宋孝宗“锐意恢复”、“雄心远虑,无日不在中原”;虞允文则曾在采石督师击败金主完颜亮“慷慨磊落有大志”(24),君臣二人皆具有恢复中原的大志。乾道年间,孝宗与虞允文具体筹划了一个两路出师、分进合击的北伐战略,其基本构想为:虞允文于川、陕西线先行出动,吸引金兵主力,宋孝宗随即亲统三衙、江上大军御驾亲征,由江淮东线北进,两路会师于中原,收复开封,然后进取两河。宋孝宗对这一方案信心十足,“决策亲征”(25),并在虞允文陛辞时当面“谕以进取之方,期以某日会河南”,当虞允文忧虑“异时戒内外不相应”之时,孝宗又慷慨地表白:“若西师出而朕迟回,即朕负卿;若朕已动而卿迟回,则卿负朕。”(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