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历史上,长期存在着军功贵族,或军功阶层及军功集团,其地位显赫,并在政治上发挥重要的影响力。而到宋朝,军功贵族或军功阶层没有形成,军功集团也迅速在政治上瓦解。这一历史现象的出现,无疑值得关注,它不仅反映了宋代统治结构的重要变化,而且对其政治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目前,学界对这一问题尚未有专门、深入的研究①,本文特就此加以考察,以探究其形成的动因及影响。 一、先秦以来军功贵族在政治上的传统地位及影响 众所周知,先秦时期,源于早期氏族血缘巨大影响的三代,大致实行了分封的政治模式,各级世袭贵族成为政权的主要支柱和统治力量,所谓“世卿世禄”。与此同时,由于早期国家的职能主要体现在祭祀与征伐方面,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②,即注重血缘祭祀维系宗法统治的作用,同时依赖武力手段征伐和压制周边邦国,因此各级贵族成为军事的主角,出征将帅由公卿贵族承担,战士通常由下级贵族的士等组成。周天子左右的大臣,除了在内执政外,其对外的主要职责就是统军出征,如姜尚、周公东征等典型例证。《周礼》反映:西周时期,设置大司马一名,由卿大夫出任,小司马二名,由中大夫担任;军司马四名,由下大夫出任;舆司马八名,由上士担任;行司马十六名,由中士担任;旅三十二名,由下士承担。③即使“礼崩乐坏”的春秋之时,贵族从军与崇尚军功的传统依旧,如齐国仍设21乡,其中士乡15,“公帅五乡焉,国子帅五乡焉,高子帅五乡焉”④,即齐国军队由15乡士构成,分别由国君与国子、高子统帅。而秦国则在原有与西戎融合的基础上,又部分地继承了周代的制度,尚武的贵族继续在军事活动中保持主体地位。因此,这一时期,贵族从军不仅是义务,而且也是特权和荣誉。所以,当时贵族教育的内容——“六艺”,就有“射”、“御”等军事性科目。孟子即云:“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⑤以后王安石指出:古代士人习“文武之道”,以射术和御乘为先,其他技能倒在其后,“于礼乐之事,未尝不寓以射”,“居则以是习礼乐,出则以是从战伐”⑥。由此可见,贵族与军功保持着密切的关系。这其实也是人类文明社会早期阶段的共性,即所谓人类“英雄”时代的特点。 春秋战国之际,在社会发生重大变化的同时,诸侯、列国之间的战争更加激烈。随着战国时代战争规模的扩大与时间的延长、战争方式及兵种的变化,特别是各国围绕争霸图强的目的不断实施变法,使旧有的军事制度逐渐发生演变,下层民众更多地被征发从军,军功的开放又撕裂了旧贵族的专属特权,并造就出一批批的新兴贵族及阶层,其中以秦国的商鞅变法最为突出。秦国走“农战”的强国之路,其军事实力迅速崛起,终于用武力手段灭亡六国。其中二十等军功爵制度的推行,引导国民发展,大批新兴军功阶层从而成为秦国主要的统治力量。 秦汉时期,因为国家统一形势的需要,尤其是北抗匈奴、南拓岭越,因此军功依然具有巨大的现实意义。事实上,由于军功贵族、军功阶层在秦汉帝国的创建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遂长期占据统治集团的核心地位。如现代学者研究指出:“秦之国家和社会由此完全由秦之军功受益阶层所支配和主导。”而汉初军功受益阶层也完全主导了西汉建国后五十多年,历经汉高帝、惠帝、吕后与文帝。此后其影响力逐渐衰减,但仍持续了五十余年,“直到武帝末年从历史舞台上消失”,前后影响西汉王朝超过一百多年。⑦还值得关注的是,西汉时期将军的地位极为突出,如当时大臣列名时,大将军及诸将军便在副宰相的御史大夫之前。⑧宋代陈傅良云:汉朝“太尉相国列为三公,城门领兵得如五府”,“武帝留意边功,增设营校,卒置大司马官,尊宠将帅,以冠诸军,大臣之权尤偏重于将矣”⑨。由此可窥见当时将军显赫地位之一斑。 东汉及其以后,在以往传统政治深刻的影响下,开国军功集团在各王朝建国后都拜官授爵,并长期占据显赫的位置,在统治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如东汉的南阳豪强军功集团、隋唐的关陇军功集团,都在东汉与隋唐国家前期的统治中具有至关重要的地位。而在三国、十六国、北朝及五代时期,由于战争频仍,大小政权对军事力量的依赖更为强烈,一时武力因素在国家政治生态中占据突出的位置,军功贵族、军功集团更扮演了主导政治的角色。 先秦以来,军功贵族或军功阶层、集团长期拥有传统的重要地位,于是对当时的政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即使随着政权的不断演进,其特权地位逐渐衰减,但其影响力仍能惯性地延续相当时间。就这一阶层、集团的角色而言,无疑具有鲜明的尚武特性。因此,在国家发展的路线设计上,他们倡导走强军强国之路,施政上强调军事手段的重要性,特别是对外通常采取积极进取、开疆拓土的态度,如汉唐时代对塞外强大游牧势力的积极战略及其活动。在极端化的情况下,甚至有“穷兵黩武”的倾向,如十六国、隋炀帝及五代时期。而理性的统治者则强调武功与文治之间的配合,如深谙此道的唐太宗便概括了文武之间的关系:“斯二者递为国用。至若长气亘地,成败定乎锋端,巨浪滔天,兴亡决乎一阵,当此之际,则贵干戈,而贱庠序。及乎海岳既晏,波尘已清,偃七德之余威,敷九功之大化,当此之际则轻甲胄,而重诗书。是知文武二途,舍一不可。与时优劣各有其宜,武士、儒人焉可废也。”⑩即:战时军事手段和武将发挥重要作用,平时文治与建设中,文臣则居于主导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