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之郵傳雖爲以文書傳遞爲主要職能之設施,實與交通、地理、政治、典章、軍事等方面密切相關,因此,郵傳一直是中國史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課題。宋代是郵傳制度的一個重要演變期,而其中之南宋郵傳,又出現了格局上的重大變化和制度之調整,因而對宋代郵傅之研究,其意義又尤爲突出。關於南宋之郵傳,雖已有不少研究成果①,但多是對南宋郵傳之遞鋪種類、傳遞方式、傳遞效能等郵傳制度本身及其執行狀况之研究,至於南宋郵傳更張之具體背景、郵傳路綫之走向,以及不同綫路郵傳之設置特點與作用,則缺乏必要之研究。本文擬從這幾個方面,對臨安府周圍之郵傳系統略作考察。 一、政治格局與交通形勢之變 宋朝承中晚唐之制,遞鋪正式成爲郵傳機構,與專門承擔接待之責的館驛分立。北宋時期,以東京開封府爲中心,向各州縣設置遞鋪,形成輻射全國的郵傳系統。但北宋立國之勢與唐大異,其疆域僅限於原來的五代十國地區,自東北而西南,分别被遼、西夏、吐蕃、大理、交趾等政權所包圍。幾個政權中,北宋除與吐蕃和大理能較爲穩定地和睦相處外,與遼、西夏總是處於敵對狀態,甚或釁端時起,和戰無常;與南方之交趾亦常有摩擦。爲加强邊疆之防衛,開封府連接北方、西北和嶺南之交通綫上,便成爲郵傳設置之重點。 宋代郵傳依其傳遞速度分爲三等,即步遞、馬遞、急脚遞。步遞是文書傳遞中最基本、最普遍的一種形式,主要傳遞官方常程文書、官員私書和小宗官物,日行二百里;馬遞主要傳送緊急機密文書,如赦降、敕牒、獄案、邊報、軍興飛書、賑濟、河防及催發貢物等文書,一般爲日行三百里;急脚遞是傳遞速度最快者,主要傳遞事干外界或軍機及非常盗賊文書,日行四百里或五百里,但只有戰爭狀態下才使用。三種傳遞方式,或有以不同種類之遞鋪承擔者,但多數情况下,則是一所遞鋪兼具兩種或三種功能,即遞鋪内鋪兵各有分工,分别承擔步遞、馬遞或急脚遞之傳遞任務。步遞設置最爲普遍,即一般遞鋪皆具步遞之功能,但馬遞與急脚遞,特别是急脚遞,則不是普遍設置的。北宋之馬遞與急脚遞重點設於開封府連接秦鳳、永興軍、河北東西、京東東路和廣南東西路的交通綫上。開封府連接江浙、福建之交通綫,雖亦見有馬遞、急脚遞之設,但因其遠處東南,僅以財賦爲重,而少有警急之患,故其重要性遠不及上述諸路②。但情况到了南宋就大爲不同了。 南宋偏安半壁,先是與金朝對峙,後是在蒙元之威逼下苟延殘喘,政治格局與北宋不同。終南宋之世,川陝、江漢、兩淮之地,一直是軍事前沿,而其政治中心南移至臨安府(治今浙江杭州市),因此,交通與軍事防衛形勢爲之大變。一方面,中國的交通重心向東南移至臨安府③;另一方面,南宋的軍事防衛亦以川陝、江漢、兩淮連接臨安之要道爲主。關於後者,建炎二年(1128)十二月,殿中侍御史張守在上書言防金策略時曾有論及。其《論守禦剳子》云: 臣竊謂其(指金兵)來犯淮甸凡有四路:其一中路,自兩京趨東京沿汴河由天長以來,則衆人常行之路,凡一千七百八十里,可以控扼守禦者,南京、宿、泗、天長軍是也;其一東路,自滄、濱趨京東,由淮(揚)[陽]軍絶淮入楚而來,則自北直南大路,凡一千九百里,可以控扼守禦者,青、沂、淮(揚)[陽]、楚州是也;其一西路,自西京趨穎昌、蔡州、順昌府、廬、滁、真州而來,則自西北至東南凡一千八百一十五里,可以控扼守禦者,順昌、廬、滁、真州是也;其一上流,自西京、穎昌、唐州至於襄陽,凡一千一十里,絶襄江而至荆南,則一千二百九十五里。自西京、穎昌、蔡、光州而至黄州,則一千三百六十里,皆可沿江順流而下,可以控扼守禦者,襄陽、荆南,江之北則漢陽、黄、蘄、和、滁、真州,江之南則岳、鄂、興國、江、池、太平州是也。四路之中,又有要害之地,中路則泗州據淮,天長據險為可禦;東路則青州據穆陵關,楚州據淮陰為可禦;西路則廬、壽為可禦;上流則襄陽、荆南、蘄、黄為可禦。④ 當時以宋高宗爲首的南宋朝廷尚未渡江,而在揚州,張守之守禦策略亦是立足於兩淮而言。儘管如此,却道出了江漢、兩淮連接江南的交通形勢。其交通要塞,“江之北則漢陽、黄、蘄、和、滁、真州,江之南則岳、鄂、興國、江、池、太平州是也”。實際上,江南之交通要塞尚有建康(治今江蘇南京)和鎮江府(治今江蘇鎮江)。建康府城處龍蟠虎踞之地,“西引蜀漢,南下交廣,通會滄海,北達淮泗”⑤,是重要的交通樞紐,也是長江天險之門户。鎮江則“因山爲壘,緣江爲境”⑥,“控扼大江,爲浙西門户”⑦。只是當時兩處尚在揚州之後方,未被張守言及。當時在淮東一路,扼守楚州(治今江蘇淮安楚州)、泗州(治今江蘇盱眙附近)、天長軍(治今安徽天長)、真州(治今江蘇儀徵)等處即可。但到了南宋將行在所遷往臨安之後,鎮江府、建康府、太平州(治今安徽當塗)、池州(治今安徽貴池)則正式成爲守衛長江天險,屏蔽臨安的要衝。川陝和江漢與臨安之交通亦多經池州、太平州等處而至。 四大要衝中,鎮江、建康自古便是連通江北至吴越之通衢,其地位自不待言,池州、太平州兩處之地位則在南宋發生了顯著變化,因爲這兩處是臨安連接淮西的必經之地。唐朝至北宋時,淮西地區經江東至杭州及兩浙其他地區,雖也有陸路相通,但其地位遠不能與襄、荆至湘中、江西、嶺南綫和沿汴河東南行經杭州至福建、嶺南綫相比。到了南宋,由於淮西地區先後成爲與金及蒙元交戰之前綫,爲保證軍需供給和軍期文書之傳遞,其與行都臨安的交通聯禦大大加强,臨安與淮西間陸路交通之地位,日益突出。此間有兩條主要道路,一條是從太平州接續廬州(治今安徽合肥)來路,經寧國府(即宣城,治今安徽宣州)、寧國縣(治今安徽寧國),穿千秋嶺(寧國縣東一百五十里)或經廣德軍(治今安徽廣德)而至臨安,又自寧國縣轉經徽州(治今安徽歙縣)也可至臨安;一條是從池州接續廬州經舒城縣(治今安徽舒城)來路,經徽州而至臨安。這兩條道路中,千秋嶺與池州分處其要衝,有大量的文書傳遞、綱運和商旅經過。如建炎四年(1130)十月四日,提舉兩浙市舶劉無極言:“千秋嶺通徹太平、宣州、廣德軍、建康府,正係衝要控扼去處,東西兩山,上闊一千餘丈,萬一賊馬奔衝直趨本府至越州,或取嚴州直趨温、台、明、越州,若不掘斷,臨時措置不久,又恐傳送機密文字、綱運往來不便,欲開掘中間,量留三五尺以通傳送文字、綱運、商旅,稍有警急,併工掘斷。”⑧紹興元年(1131)四月,和州、無爲軍鎮撫使趙霖言:“本鎮奏報朝廷文字,經由太平、池、宣、廣德等郡界,次入浙路州軍。”⑨嘉泰三年(1203)五月,權知閤門事張時修言:“池州係江淮、蜀漢等路遞角聚會去處。”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