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老子直觉思维与诗性言说方式

作 者:

作者简介:
刘占祥,男,山东莱州人,四川大学文学博士生,西南交通大学副教授,从事比较诗学研究,四川 成都 610064

原文出处:
西北大学学报:哲社版

内容提要:

为了研究老子的直觉思维、诗性言说与中国古代文论的诗性特征之间的关系,运用文字和文献研究以及思想和文论相结合的方法,考察了老子的直觉思维及其诗性话语表现,揭示了直觉思维特征和诗性言说方式在老子智慧中的紧密关系。结论为:直觉思维是老子诗性言说的内在诉求,而诗性言说则是其直觉思维的外在表现形式。老子的诗性言说方式,成为中国古代文论诗性特征的一个重要源头。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9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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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B22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731(2009)03-0095-04

      意大利学者克罗齐(Benedetto Croce)指出:“知识有两种形式:不是直觉的,就是逻辑的;不是从想象得来的,就是从理智得来的;不是关于个体的,就是关于共相的;不是关于诸个别事物的,就是关于它们中间关系的;总之,知识所产生的不是意象,就是概念。”[1]他这里所说的知识的两种形式实际上是指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知识要经由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得来,要么是通过“直觉”得来,要么是通过“逻辑”得来。而“所谓直觉,就是一种理智的交融,这种交融使人们自己置于对象之内,以便与其中独特的、从而是无法表达的东西相符合。”[2]老子的思维方式正是一种不同于抽象逻辑思维的直觉思维,有着直观的、感性的、具象的和主客体交融的横向思维的特点,并以诗性的话语表现出来。一、老子的直觉思维的内在诗性言说诉求

      老子思想体系以“道”为最高范畴,最为核心的是要人们体认和遵循其各个层面的“道”,即“实存意义的‘道’”、“规律性的‘道’”和“生活准则的‘道’”[3](P23-35)。然而,“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4](《老子》第一章),任何语言文字都无法表述“道”,任何概念都无法用来指称“道”,老子的“道”是根本无法通过概念分析、理性推论的方式加以认识的。即使“道”这一名号,也是勉强赋予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4](《老子》第二十五章)“道”超乎名相之上,难以名之,勉强用“道”来称谓,属于不得已而为之。总之,“道隐无名”[4](《老子》第四十一章),根本不可能通过逻辑思维去认识。

      排除了逻辑思维和理性认知,对于“道”的认识就走向了另外一条途径:体道。老子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4](《老子》第四十八章)他将“为道”与“为学”相比较,认为“为道”不同于“为学”,“为学”这种探求外物的知识活动,即知识的积累需要“日益”,但“为道”却要“日损”,因为道不可言、不可名,用“为学”的方法根本行不通。“为道”的关键是减损已有的具体的经验知识,避免杂乱的经验干扰,在主体心理和心境的特殊状态中去体认。这种体认式的“为道”正是一种直觉思维方式,所以,冯友兰先生说:“为道”就是求得对于“道”的体会,“是反对感觉经验和感性认识的,也是反对重理性作用和理性认识的,它是一种直观。”[5]陈鼓应也认为:“为道”就是“通过冥想或体验以领悟事物未分化状态的‘道’”[3](P250)。两位学者所说的“直观”、“冥想”、“体验”、“领悟”,都指一种经由修养工夫的直觉思维。

      当然,在老子,还没有也不可能提出和使用“直觉思维”这一概念,他提出通过“玄览”这种特殊状态而体道。《老子》第十章中说:“涤除玄览,能无疵乎?”[4](P85)何谓“玄览”?“玄”在这里乃是形容心灵的深邃灵妙,“玄览”就是比喻心灵深处如镜般明澈。张岱年指出:“玄览即一种直觉”,“老子讲‘为道’,于是创立一种直觉法,不重经验,而主直接冥会宇宙本根。”[6]“玄览”本质上是一种直觉思维,是通过特定的修养工夫导向主体心理、心境的修为,导向非理性、非逻辑的直觉思维,以体认“道”。

      在老子那里,“玄览”是以“涤除”、“专气”、“致柔”、“虚静”等一系列修养工夫为基础和前提的,或者说,老子提出了“玄览”所必须经由的修养工夫的具体途径。

      首先,“玄览”以“涤除”为基础。老子讲“涤除玄览”,“涤除”和“玄览”之间实际上存在着一种逻辑先后关系,“涤除”是“玄览”的前提,“玄览”是“涤除”的目的,非“涤除”则不能“玄览”。老子要求“涤除”什么呢?一方面是涤除五官知觉活动,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4](《老子》第十二章)就是主张做“去彼”的工夫,减少五官知觉活动;另一方面是涤除贪欲,老子认为:“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4](《老子》第四十六章),而主张“见素抱朴,少私寡欲”[4](《老子》第十九章),这是要求人们减少内心的欲望,摒弃杂念、妄见、欲望等等。只有从这两个方面做“涤除”的修养工夫,才能够“玄览”,也就是发挥直觉思维的作用而体认“道”。

      其次,“玄览”的修养工夫还在于“专气(抟气)”、“致柔”。老子说:“专气致柔,能婴儿乎?”[4](《老子》第十章)陈鼓应认为:“‘专气致柔’是集气到最柔和的境地。‘气柔’是心境极其静定的一种状态。”[3](P113)并引冯友兰之语说:“‘专气’就是‘抟气’。这个气包括后来所说的形气和精气。抟气就是把形气和精气结聚在一起。‘致柔’就是保持住人始生时候柔弱的状态,像婴儿那个样子。”[3](P109)可见,“专气致柔”就是一种修养工夫,经由这种修养工夫,达到婴儿般无知无欲、顺任自然的境地。只有“专气致柔”,才能“玄览”,即发挥直觉思维的作用去体认“道”。

      再次,修养工夫还在于“虚静”。“虚静”是老子思想中极其重要的观念,韦政通曾指出:“道、自然、有、无、虚、静、朴、真等是由于老子的使用才在思想史上取得不朽的意义。这些基本概念不仅是道家思想的标志,其中的虚、静,对儒家的知识论,尤其是修养论,曾有过极为深远的影响。”[7](P95)第十六章集中提出“致虚极,守静笃”[4](《老子》)的思想,著名学者徐梵澄对此分析说,老子以“致虚”与“守静”合言,“虚”与“静”交相为用,“虚其心,静其意,然后能观。事萦于怀则不虚,方寸间营营扰扰,则亦不能静。”[8](P283-284)就是说,人的心境原本是空明宁静的状态,只因私欲的活动与外界的扰动,而使得心灵蔽塞不安,所以必须时时做“致虚”、“守静”的工夫,以恢复心灵的清明。[3](P134)只有心灵极度清净、宁静,也就是“虚静”,才能“玄览”,发挥直觉思维的作用,而体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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