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与当代文艺学建设

作 者:

作者简介:
朱立元,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 200433)

原文出处:
学术研究

内容提要:

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核心是以人为本的理念。以人为本的“人”,无论是集体的,还是个体的,都是指普遍的、一般的人,因此,马克思主义人学承认人有普遍的、一般的本质,即共同人性。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为考察文学艺术的本质和功能提供了一种视角,而且是更加贴近文学艺术自身的视角。以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指导当代文艺学建设,就要把以人为本作为文学艺术活动的出发点、落脚点和着眼点,把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文学艺术的最终目标。首先,应当从马克思实践存在论的高度,认识作为人的基本存在方式和基本人生实践的文学艺术;其次,文学作为人学,其本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自由的、想象性和情感性的对象化和确证;最后,文学艺术的功能不仅仅是审美、认识、教育等,其根本目的是为了实现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9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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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326(2009)04-0128-06

      一、人学:回顾与总结30年文学的一个视角

      在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之际,我国文艺界和文艺理论、批评界纷纷回顾、总结、反思30年的文艺经验和理论发展道路,这对于未来我国文艺创作和文艺理论、批评的建设和发展有着极为重要和迫切的现实意义。笔者认为,这种回顾、总结、反思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思路加以展开。比如,就文艺理论而言,许多学者从审美性和意识形态性及其相互关系入手来探讨文学的本质,这固然不错,而且确实取得了不少重要成果。但是,我们是否可以换一个角度、换一种思路,即以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为基础来阐述和揭示文学的本质的某些层次和方面呢?我想不仅是可能的,而且就“文学是人学”这一根本之点而论有可能更加切近文学的本质。关于这一点,可从两个方面加以考察。

      一是从文学的发展实践来看。

      毫无疑问,30年来我国的文学创作取得了远远超过新中国前17年的伟大成就。上世纪80年代从伤痕文学、知青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寻根文学到先锋文学,文学思潮此起彼伏,文学观念多元展开,文学景观多姿多彩,优秀作品大量涌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局面。90年代在市场经济逐步建立、商品大潮不断涌动的大背景下,文学的整体格局出现了雅俗大分化,世俗化、通俗化、大众化迅速成为主流,但同时,引领时代潮流的高品位佳作仍然不时涌现,守望和维护着人文精神。进入新世纪以后,随着全球化的大趋势和信息、传媒、网络时代的到来,随着我国现代化、城镇化进程的加速,文学中物质化、欲望化、日常化、娱乐化倾向愈益彰显,但相反的精神抗争和审美抵御也从未终止,创作群体“70前”和“80后”的分野越来越明显,但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问题是,这30年中国文学有没有一以贯之的思想脉络?有没有始终不变的文学精神?我很赞同当代最著名的文学评论家之一雷达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他在回顾30年文学发展的历程后作出如下的概括:这30年的中国文学,“寻找人、发现人、肯定人就是贯穿性的主线”;“事实上,寻找‘人’和回答‘人是什么’是新时期文学最根本的一个精神向度”;他还进一步把这一人学主线具体化为“对民族灵魂的发现和重铸”。[1]我以为,雷达的这一概括是准确、深刻的,完全符合新时期以来我国文学发展的实际。

      无独有偶,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铁凝在回顾、总结自己30多年来学习东西文学经典、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经历时,也重点谈到了文学的人学本质。她将文学比喻为灯,认为“无论生活发生怎样的变化,无论我们的笔下是如何严酷的故事,文学最终还是应该去呼唤人类积极的美德”,“文学应该是有光亮的,如灯,照亮人性之美”;她还从普遍人性角度理解文学的本质,认为文学其实只需简单地分为两类,即“好的和不好的。而所有好的文学,不论是从一个岛,一座山,一个村子,一个小镇,一个人,一群人或者一座城市,一个国家出发,它都可以超越民族、地域、历史、文化和时间而抵达人心。也因此,我对文学的本质持乐观的态度”;所以,她坚定地表示,要“保持对人生和世界的惊异之情,和对人类命脉永不疲倦的摸索,以自己的文学实践去捍卫人类精神的健康和心灵的真正高贵”。[2]这恰好是以作家个人亲身的创作体验呼应了雷达对新时期我国文学创作基本精神的人学概括。

      上述两位作家、评论家都把文学的本质与人、人性、人心即与人学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我想,这决不是巧合,而恰恰是从一个特定角度对文学的人学本质的有力揭示。

      二是从文学理论的发展状况来看。与文学创作思潮的演进密切相关,30年来我国文艺理论也经历了一系列重大变化和发展。由于涉及的问题非常多,这里只从文学与人学的关系角度作一简要回溯。

      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全民性思想解放运动蓬勃兴起的社会背景下,从70年代末、80年代初起,文艺理论界对文学与政治关系、人性、人道主义等问题展开批判性反思,逐渐摆脱政治的工具论、从属论、服务论的偏颇和束缚,“人”的意识开始复苏和觉醒,长期以来属于理论禁区的人性、人道主义、异化问题得到学界的广泛讨论,其中影响最大的文化事件是钱谷融50年代提出的“文学是人学”的重要命题得以重新确立。笔者认为,这是当时我国文艺理论最重要的突破之一,是重新思考和认识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并应用于批判否定人性、人道主义的极“左”思想,正确总结、反思建国以来文艺创作和理论、批评的历史实践和经验教训所取得的重大进展。[3]

      90年代以后,在市场化、商品化大潮的奔涌和冲击下,文学的世俗化、欲望化、娱乐化进程加速从边缘走向中心,而其内含的人文精神却日趋萎缩、匮乏和空虚。于是,引发了一场围绕文学和人文精神危机问题的大讨论。讨论主要涉及人文精神的理解、人文精神的种种危机征兆、人文精神重建的迫切性和具体途径、在重建人文精神的同时如何认识和对待中国传统文化以及人文精神与终极关怀等一系列重大问题。讨论中尽管存在种种不同意见和分歧,包括对人文精神含义的不同理解,但总体上多数人基本上是将人文精神与人的生存及其价值联系起来考虑,或认为人文精神显示了人的终极价值,它是道德价值的基础和出发点,或认为人文精神主要指一种追求人生意义或价值的理性态度,换言之,主要还是从人、人的价值、人的精神追求等人学视角来思考和理解人文精神的,也是在人学这个层面主张重建文学中的人文精神的。因此,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场人文精神大讨论乃是80年代关于人性、人道主义问题讨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延续和深化。可以作为笔者这一观点旁证的是,将这一讨论的积极成果运用于文艺理论建设而构建起来的新理性精神文论。钱中文等倡导的新理性精神文论的核心仍然在于按照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的基本思路,把新人文精神视为自身的内涵和血肉,在大视野的历史唯物主义、进步的人道主义的观照下,弘扬人文精神,以新的人文精神充实人的精神,以批判的精神对抗人的生存的平庸与精神的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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