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学研究的一种可能向度

——以文学批评家胡河清为例

作 者:

作者简介:
吴子林(1969-),男,福建连城人,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主要研究文艺学,北京市 100732

原文出处:
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内容提要:

面对中国传统文论和西方文论的丰富资源,中国当代文艺学研究鲜有原创性的进展,如何有效地摆脱这一困局?文学批评家胡河清给我们揭示了一种可能的研究向度:立足本土的文化传统,将中国文论的精神充分内化,使自己成为传统的一部分;“回到事物本身”,面对具体的创作实践,解决实际存在的理论问题;重返审美体验的文学批评,打通中西古今,建构有根柢、有灵性、有活力的文艺学。


期刊代号:J1
分类名称:文艺理论
复印期号:2009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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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9841(2009)02-0153-09

      美国语言学家乔姆斯基曾经问过两个非常有趣的问题:(1)为什么我们获得的材料如此之少,而产生的知识却如此之多?(他把这个问题归给了柏拉图);(2)为什么可利用的材料如此多,而我们的知识却如此少?(他把这个问题归给了奥威尔)。他认为,后一个问题更为重要[1]。的确,后一个问题对于中国当下的学术研究有着特别的意义。现代社会充分发展了理性、科学和技术,生产了大量所谓的知识;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西方各种文学批评理论相继引入,如结构主义、符号学、解构主义、精神分析理论、女性主义理论以及后殖民主义理论等等,这些批评理论加上中国传统的文学理论,给我们提供了无比多的信息,文学理论的资源可谓是前所未有的丰富,为文艺学的研究提供了无限的多种可能的发展向度。然而,我们还是非常缺乏真正的知识(希腊意义上的episteme)。当今中国大多数知识分子能在学院知识的层面上与你头头是道地谈论某些理论、某种文明,却未能成为塑造指导他们人伦日用以及作为公民、作为专业人士等三个层次中任何一个层次生活的有机部分;由于缺少身体力行的诚意,意志力亦不足,不仅使他们在正面精神和人格史上缺席,而在道德和人格上缺乏感召力,还深刻影响到了知识和思想上的表现[2]。这无疑深刻影响了包括文艺学在内的学术创造。如何摆脱这一困局?本文试以有“鬼才”之誉的文学批评家胡河清(1960-1994)为例作些初步探求。

      一、中国文学的守灵人

      审美或艺术创造说到底是“务虚”即“无用之用”,它是对文化心灵的调剂、滋润或充盈,它让那些被日常琐事所湮没的心理机能——如想象、情调、直觉、纤敏的感应力和分辨力等——在较为空灵的诗情氛围中得以补偿性复苏、舒卷和挥洒,以便使人格构成趋向健全。这正如“现代分析美学第一书”的作者,前哈佛大学教授尼尔森·古德曼所言:“在美术博物馆呆上几个小时,我们再走出来,会发现眼前的世界不同于原先看到的世界。我们看到了过去没有看到的东西,而且开始以一种新的眼光观看。”[3]柏格森说得好,无论艺术家如何努力,在其实践终点上都会与一种“无”相遇;他提供给世界的虽是一件可以“观”的作品,“但是,那个具体的结果中包含的、作为一个艺术作品全部内容的东西,却依然是不可预见的。而占据着时间的正是这种‘无’”[4]。当代德国“文学教皇”马塞尔·拉尼茨基说得好:“我们可以不厌其烦地重复:没有对文学的热爱就没有对文学的批评。”[5]然而,在那些以“批评理论”为谋生资本的知识分子那里,我们看到的只是指点江山君临天下的欲望,却看不到对人文艺术由衷的兴趣与喜爱。

      在20世纪中国文学批评中,胡河清的文艺评论可谓是独树一帜,它以其独特的角度、新鲜的方法、中立的立场、广泛的题材和绝妙的文体而独具魅力。他的文艺评论不是我们习见的程式化高头讲章,没有令人反胃的矫情,没有叠床架屋的理论,更没有那种真理在握、刀枪不入的姿态,而是信笔写来,处处流动着灵秀和神韵,随意间不时熠烁着真知与灼见;其文笔如空谷幽兰,其识见如空中足音,羚羊挂角,香象过河,无迹可寻。

      首先,值得关注的是胡河清文学批评所依托的中国传统文化的资源基点。中国现代的学者是极易失去自己声音的,因为他面对的是两个强大的文化:中国古代人创造的传统文化和外国人所创造的西方文化。如果缺少必要的精神支撑,便直不起腰而东倒西歪。鲁迅先生当年就力主“以自己为主”、“自己裁判”和“自立其则”,唯有如此,才能摆脱“被描写”的命运,走出一条现代中国人的、自己的学术创造之路;倘若缺乏了自强自立,缺乏了现代思想——包括思想方式、情感方式与心理素质——只“不过敬谨接受”,那就会形成双重“桎梏”,最终窒息了自己。学界许多从事中国文化研究的人,多承乾嘉饾饤考订之余弊,毕生致力于古典之校勘、训诂一类“文物考古式”研究,少能深入到古典的思想之整体的把握;他们所做的工作“因其过于零碎、浅薄,常常流于虚妄。所以这一派人士所做的研究工作,往往是以科学的口号开始,以不科学、反科学的收获告终”[6]。胡河清则不然,他是一个既有深厚传统文化底蕴背景,又有独特文学追求与信仰的当代学者。

      胡河清,祖籍安徽绩溪;他的母亲徐清辉出身于江南有名的“状元及第”之家,是我国著名的美学家,一位很有诗人气质的哲学研究者,也是新中国第一位赴哈佛交流访问的学者。对于母亲在哲学和文学方面的高深造诣,胡河清一直保持着充分的尊重。年少时由于父母离异,胡河清浪迹江湖,成了耽于冥想的孤独的孩子。在古运河旁的老屋里,他饱读诗书,雅好参玄证道,神游幽深奇诡之地。他自述道:

      文学对于我来说,就像这座坐落在大运河侧的古老房子,具有难以抵挡的诱惑力。我爱这座房子中散发出来的线装旧书的淡淡幽香,也为其中青花瓷器在烛光下映出的奇幻光晕所沉醉,更爱那断壁颓垣上开出的无名野花。我愿意终生关闭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听潺潺远去的江声,遐想人生的神秘。然而,旧士大夫家族的遗传密码,也教我深知这所房子中潜藏的无常和阴影。但对这所房子的无限神往使我战胜了一切的疑惧。[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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