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量得失”和“计较得失”

——再论“王冕死了父亲”的句式意义和生成方式

作 者:

作者简介:
沈家煊,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北京 100732);绍兴文理学院(绍兴 312000)。

原文出处:
语言教学与研究

内容提要:

本文进一步说明“王冕死了父亲”这种句式的意义是表示得失,是说话人认为事情有关得失并计较这种得失。“计量得失”是客观的,“计较得失”是主观的。说话人越是计较事情的得失,越是移情于得失者,就越倾向于采用这种句式。关于这种句式的生成方式,本文指出两种新的移位说——“焦点后移说”和“定指前移说”——存在的问题,坚持沈家煊(2006)提出的“类推糅合说”。人有什么感受,就有什么表达,表达是无需教的,人的语言能力应该包括语言表达的能力。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9 年 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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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病笑类”动词带宾语现象

      不及物动词分为两类,一类是“非作格动词”,可以“病”和“笑”为代表,就叫“病笑类”;一类是“非宾格动词”,可以“死”和“来”为代表,就叫“死来类”。在汉语里区分这两类不及物动词所依据的主要语言事实是:

      (1)王冕的父亲病了。*王冕病了父亲。

      王冕的客人笑了。

      *王冕笑了客人。

      (2)王冕的父亲死了。王冕死了父亲。

      王冕的客人来了。

      王冕来了客人。

      “生成语法”认为,“病笑类”动词惟一的论元在深层结构处于主语位置,论元结构是[NP+V],表层不能带宾语说成V+NP,如(1)右首两句不成立。而“死来类”动词惟一的论元在深层结构处于宾语位置,论元结构是[V+NP],表层也能带宾语说成V+NP,如(2)右首两句成立。

      沈家煊(2006)曾指出,“王冕病了父亲”不成立,但是“王冕家病了一个人”成立。还有人发现“王冕病了一个工人”也成立(“王冕”理解为工头)。刘探宙(2008)一文更是发现了大量“病笑类”动词带宾语的句子,因为重要,抄列如下:

      (3)(非典的时候)小李也病了一个妹妹。

      郭德纲一开口,我们仨就笑了俩。

      在场的人哭了一大片。

      不到七点,我们宿舍就睡了两个人。

      不到六点,那群孩子就起了天天和闹闹两个。

      立定跳远(全班)已经跳了三十个同学了。

      我大学同学已经离婚了好几个了。

      当年那几对小情侣现在就分手了小赵和小李一对。

      这次流感小班的孩子咳嗽了五六个。

      他们办公室接连感冒了三四个人。

      学校毕业了一批又一批,同学结婚了一个又一个。

      今天上午这台跑步机一连跑过三个大胖子。

      动词以单音节为主,但是也不乏双音节的。动词后NP通常是无定的,但是也可以是有定的,如“天天和闹闹两个”、“小赵和小李一对”。动词后主要带“了”,其次带“过”(最后一例),不能带“着”。动词前常常有副词“就”和“已经”。刘文指出这些例子最主要的共同点是动词后NP必须搭配数量成分。

      其实,对“死来类”动词而言,它们带宾语的句子有许多也要搭配数量成分,否则就听上去不自然或者不成立,特别是当动词后不带“了”的时候,例如:

      (4)他烂了五筐苹果。?他烂了苹果。

      他飞了三只鸽子。

      ?他飞了鸽子。

      老王刚死一头牛。

      *老王刚死牛。

      他们队新来两个队员。

      *他们队新来队员。

      她又长两根白头发。 *她又长白头发。

      这样一来,“死来类”和“病笑类”的差别缩小或模糊化了,原来区分这两类动词的主要语言事实,即“*王冕病了父亲”和“王冕死了父亲”的对立,“*王冕笑了客人”和“王冕来了客人”的对立,看来不是绝对的。而从表层的结构上看,“王冕死了父亲”和“王冕病了一个妹妹”之间的相似度显然大于“王冕死了父亲”和“王冕的父亲病了”之间的相似度。

      二 句式和动词哪个更重要

      差别缩小不等于差别消失,不能因为有(3)和(4)就否认(1)和(2)之间的对立。不过有一个问题:句子的意义由两个方面决定,一个是句式的属性和意义,一个是谓语动词V的属性和意义,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但是哪一方面更重要呢?是“了”和“”这种句式的差异更重要呢,还是“非作格”和“非宾格”这种动词的差异更重要?当两方面发生冲突的时候,哪个服从哪个?

      沈家煊(2006)认为,以“王冕死了父亲”和“王冕来了客人”为代表的句式“”表达“得失”义,并把“王冕家病了一个人”放进来跟“王冕死了父亲”比较王冕所受损失的大小,他不是不知道动词“病”和“死”分属两类,而是看重表层句式的相似而忽视深层动词的差异。有了上面(3)和(4)这些事实,我们更有理由认为句式的力量要大于动词的力量。“死来类”动词本身有得失义,自然能进入“”句式,“病笑类”动词虽然本身没有得失义,但是只要进入了“”这个句式,句式所表达的得失义就会强行附加到动词身上去。

      那么为什么“王冕病了父亲”不成立,而“王冕家病了一个人”或“王冕病了一个工人”就能成立呢?下面就来解答这个问题。

      三 有无得失的问题

      首先,V属“病笑类”、带数量成分的时候,是不是句式“”就不表得失了?刘探宙(2008)拿(5)跟(6)做比较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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