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引言 “—子”作为词缀已经研究得比较充分了,但有两个问题是有分歧的。一个是“—子”的语义问题,这个问题又包含两个方面:(1)“—子”有没有贬义色彩,(2)“—子”有没有指小功能。另一个分歧是“—子”的鉴别问题,即什么样的“子”是词缀,什么样的不是。本文重点讨论第一个分歧,但第二个分歧也绕不开,不过不做重点。要讨论第一个问题,需要提出一个新的范畴:构词域。 二 构词域 语索是用来构词的,同义语素往往都有构词能力,但在构词活动中又不能随便选取。比如在表示wall这个意义时,汉语有“墙”和“壁”两个同义语素,观察二者的构词结果我们发现二者构词能力差不多(从构词数量上看),但各自适用的领域不同: 墙:墙根儿 墙角儿 墙头儿 墙体 墙裙 墙基 墙面儿 墙皮 壁:壁灯 壁橱 壁柜 壁画 壁虎 壁炉 壁纸 壁钟 壁毯 壁挂 以上材料显示给我们的事实可以作这样的概括:如果要构成与“wall”的自身结构有关的词,选择“墙”;如果要构成与“wall”的附设物有关的词,则倾向于选用“壁”。“墙”和“壁”意义相同,构词能力相近,只是适用的构词领域不同。我们把语素适用的构词领域叫做构词域(word-formation scope),“墙”和“壁”在构词上显示的对立是二者在构词域上的对立。这种对立说白了,就是同义语素在构词时有较为明确的领域分工。为避免孤证立论,我们再举些例子。 在room这个意义上,汉语有“屋”和“室”两个语素,二者构词域上的差异是:构成与房屋结构有关的词语用“屋”,构成与房屋功能有关的词语用“室”: 屋:屋顶 屋地 屋门 屋角 屋脊 里屋 外屋 东屋 西屋 南屋 北屋 室:阅览室 卧室 会议室 实验室 办公室 资料室 手术室 休息室 陈列室 “皮”和“肤”也是一组同义语素,和上举两组同义语素一样,它们也各有自己的构词域:“肤”用于构成与人有关的词,而“皮”则倾向于“非人”构词领域,只有在构成无褒贬色彩的医学名词(植皮、皮炎、牛皮癣、皮疹)时“皮”才可进入表人构词领域①: 皮:羊皮 蛇皮 狗皮 虎皮 树皮 书皮 所料皮 地皮 肤:护肤 润肤 肌肤 肤色 周韧(2006)在讨论“单单式VON型复合词”(如“植树节”)时,认为“如果备选的语素有粘着语素和自由语素,那一般倾向用粘着语素来构造这类复合词”。举例论证说“收银台”“收费站”“收款机”都不能说成“收钱台”“收钱站”“收钱机”,因为“钱”是自由语素,而“银”“费”和“款”都是粘着语素。可是我们也很容易举出“耍钱鬼”“有钱人”“值钱货”“赔钱货”“赚钱术”这样的单单式VON型复合词,这些结构里用的都是自由语素“钱”,并且都不能被粘着语素“银”“费”和“款”替换。有时候自由语素比同义的粘着语素构词能力还强。“国”(自由语素)、“邦”(粘着语素)是同义语素,《论语》中“一言而兴邦”“一言而丧邦”“邦有道”“邦无道”的“邦”都是“国”的意思,不分本国他国,皆可称邦。进入构词领域,“邦”仅参与构成与友好国家有关的词,涉及不友好国家的词语不用“邦”而用“国”(比较:友邦、敌国)②;构成与国内事务有关的词不用“邦”而用“国”: 邦:友邦 邻邦 城邦 联邦 邦交 邦联 国:国本 国宾 国柄 国策 国产 国营 国耻 国粹 国都 国度 国法 国防 国歌 国故 国号 国花 国画 国徽 国会 国货 国籍 国际 国家 国教 国界 国境 国君 国库 国力 国门 国民 国难 国旗 国情 国庆 国人 国色 国史 国事 国手 国书 国术 国帑 国体 国土 国王 国文 国务 国学 国宴 国药 国医 国音 国有 国语 国乐 国葬 国贼 国债 亡国 与国 王国 开国 外国 异国 当国 报国 岛国 泽国 建国 卖国 窃国 祖国 殉国 爱国 敌国 救国 属国 锁国 所以我们认为,构词时,并不是粘着语素优先,而是同义语素各有各的构词域,语素在各自的构词域中体现自己的构词职能。不仅实义语素间存在构词域上的对立,意义已经虚化的词缀也有这方面的表现,而且尤为突出。比如后缀“—子”与后缀“—者”都能构成表人名词,如“秃子”“执法者”,但“秃子”不能说成“秃者”,“执法者”不能说成“执法子”,二者有严格的构词领域分工。下面我们将对“—子”的构词域进行详尽的描写,细心的读者会发现“—者”是绝对不能进入这些构词域的。 三“—子”的构词域 要讨论词缀“—子”的构词域,先要明了什么样的“子”是词缀,什么样的不是。朱德熙(1982:30)认为,“—子”永远读轻声,并强调指出重读的“子”如“君子、仙子、原子、孔子、鸡子(儿)、五味子”等等都不是后缀;笔者深以为然。但朱先生举例中把“儿子”的“子”当作后缀,赵元任(1979:122)把“儿子”“孙子”中的“子”也看作后缀,任学良(1981:53)把“男子”“女子”“妻子”也看作词缀。我们认为,指称晚辈的“儿子”“孙子”“侄子”“孩子”等词里的“子”虽然也读轻声,但其本义(孩子)的痕迹仍然较为明显。另外,从“孙子—孙女”“侄子—侄女”这种对应来看,这里的“子”似乎还有区分性别的作用。这里的“女”也读轻声,没人建议将其作词缀处理,若不顾系统的一致性将与之对应的“子”处理为词缀,似有不妥。若“孙子”“侄子”的“子”不便看作词缀,也就不好把“儿子”“孩子”的“子”当作词缀。至于“妻子”,原本是联合结构(妻和子),后来在wife意义上使用的“妻子”,是偏义复词,“子”无意义了。但这也改变不了“妻子”的构词类型。“国家”“人物”“窗户”“忘记”“质量”都是偏义复词,这些词中后一个语素已经没有意义了,但任学良(1981:184)仍处理为并列式。至于“男子”“女子”中的“子”语音完足,跟轻声的“—子”不应等同视之。所以本文把“儿子、孙子、侄子、孩子、妻子、男子、女子”这些词看作由两个词根构成的复合词。下面分项给出“—子”的具体构词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