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语音演变的三大机制是:规则音变,类推,借用,无论是传统的还是现代的历史语言学理论,对这一观点都予以肯定(参见Campbell,1998:103,222)。本文拟以侗台语言里古今汉借词声母系统的分析为例,并借鉴接触音系学理论(Smith,2007)加以讨论。 根据汉语借词的声调对应规律,一般可以将侗台语言里的汉语借词分为上古、中古、近现代三大层次。可是,由于汉藏诸语言之间存在复杂的语源关系,究竟是上古借词还是同源词或关系词等,目前学界有不同看法(参见黄行2007:79-108),另外,侗台语言里上古汉语借词的语音对应规律性不很明显,不便整体性地归纳分析,所以,本文的讨论范围主要限于侗台语言里的中古和近现代汉语借词。 一 高田壮语里中古汉借词声母特点 高田壮语属北部壮语,①北部壮语声母系统的突出特点是没有送气声母。与中古汉语及当地近现代汉语音系比较,高田壮语与汉语的声母差异主要是:壮语有先喉塞声母
而汉语无;汉语有送气声母ph-、th-、kh-、tsh-而壮语无。高田壮语里中古汉语借词与三十六字母对应,其最突出的特点是不分送气与否,汉语的次清声母进入壮语后一律读不送气清音,全浊声母以清声母对应。如:
高田壮语里的近现代借词主要源自西南官话桂柳话,与桂林官话的特点一致之处是不分平翘舌。但是,也有不同于桂林官话的地方,即:(1)基本不分送气与否,这是受高田壮语自身音系的特点制约造成的;(2)区分鼻音和边音;(3)分尖团音。 汉语的送气声母进入壮语后,转换为部位相同/相近的不送气塞音、塞擦音或擦音,中古借词全部如此,近现代借词绝大部分如此,这表明受语音系对于源语语音具有制约改造作用。不过,这种制约改造是有局限的,当借词大量涌入,被借语言势力越来越大,那么,源语(借出语)的语音特点就可能直接进入受语(借入语)之中。目前高田壮语里已将几个现代汉语借词读作送气声母,如“捧
,太
,骑
,裁
”(笔者调查1822个词/语素,只有这4个音节是送气声母),尽管这只是极个别现象,但毕竟突破了本族音系无送气声母的音系格局。 二 三江侗语里汉语借词的声母特点 三江侗语里中古汉借词声母与中古三十六字母对应的主要特点是:②(1)送气与不送气声母基本对应,但存在少数的自由变体;(2)全浊声母以清声母对应,无论平仄均不送气。
清塞音字,侗语借词有送气与不送气的自由变体(详见曾晓渝2006:23-24),这种现象值得注意,可能早期侗语音系里送气与不送气声母尚未完全对立,后文将作讨论。 三江侗语里的近现代借词来源于当地的桂柳话(属西南官话),其声母特点与桂柳话基本一致:声母的送气与否分明,古代全浊声母字平送仄不送;区分鼻音和边音。 三 三洞水语里汉语借词的声母特点 三洞水语汉语借词的声母与中古三十六字母对应的主要特点是:③(1)清声母对应全浊声母,无论平仄一律不送气;(2)知照(庄、章)组合流;(3)送气与不送气的对立只表现于帮滂、端透两组,其他组的次清声母多用擦音对应。
三洞水语里的近现代借词源于当地属西南官话的黔南汉语。三洞水族乡历史上行政区划一直归荔波县,直到上世纪50年代末因成立“三都水族自治县”,水族聚居的三洞乡划归三都县。然而,由于地域上三洞乡离荔波县城更近,人们至今仍保持到荔波县赶大集的习惯。笔者曾先后分别调查过三都县城和荔波县城的汉语,二者同属西南官话的黔南片,声母系统基本相同。因此,将三洞水语近现代汉借词声母与荔波话声母作比较,应该是比较合理的。
四从汉借词读音分析壮、侗、水语里送气声母的发展 壮语、侗语、水语的声母系统各不相同,因而中古汉借词的声母也存在差异,不过有一点是共同的,即中古汉语借词的声母均限于与汉语所共有的声母范围之内,不充当汉语借词声母的辅音一般是双方语言各自所独有的。 壮、侗、水语里中古汉语借词的声母,主要限于中古汉语(借出语)与侗台语(借入语)双方语言所共有的声母,之所以呈现这种共性,是因为语言接触过程中,词的借用总是遵循着语音相同相近匹配的潜规则。如果借入语言不具有借出语的某个语音成分,那么,这些音将会用借入语中最接近的音来替换,即所谓“适应”(adaptation)或“音位替代”(phoneme substitution)(参见Campbell,1998:66)。正是由于借出语要适应借入语的音系模式而发生音位替代,才使得壮、侗、水语里中古汉借词的声母系统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