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20世纪以来的中国语言学研究的若干反思和正思

作 者:

作者简介:
韩陈其(1949-),江苏镇江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汉语、汉语史、中国语言学史研究(北京 100872)。

原文出处:
新乡学院学报:社科版

内容提要:

从学术品质、学术基础、学术范式、回顾与前瞻等四个方面,对百年来中国语言学研究所存在的各种问题作了比较全面而深刻的剖析,希望引起学术界的关注和重视,以促使汉语研究健康而顺利地发展。


期刊代号:H1
分类名称:语言文字学
复印期号:2009 年 0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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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3334(2008)03-0111-05

      中国语言学的发展之路,在于“继往开来”。要“继往”,则必有所“反思”;要“开来”,则必有所“正思”。从正反两面的反省和总结,可能就是中国语言学发展的必由之路。本文从学术品质、学术基础、学术范式、回顾与前瞻等四个方面,对百年来中国语言学研究所存在的各种问题作了比较全面而深刻的剖析,侧重于反思,试图以“反思”策动“正思”,促进中国语言学研究的可持续健康发展。

      一、关于学术品质

      毋庸讳言,20世纪以来,与中国语言学的学术品质息息相关的是形形色色的社会思潮。源于语言学研究的结构主义、转换生成语法等都超越了语言学的界域,影响到了相关社会科学,发展成为一个时代的学术思潮。我国学者紧跟全球学术思潮演进的步伐,以一代又一代学者之力加以引进和吸收,这本身就是一种兼容并蓄开放心态的反映,在学术上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缩短了与国外的差距。但有时却不免过了尺度,有过犹不及之嫌,影响了中国语言学研究的学术品质。我们可举以下几例以见一斑。

      (一)语文现代化的问题

      现代化是近代以来发展中国家的梦想和热望,是百年来影响中国最大的社会思潮之一。于是有人因时而动,提出“语文现代化”。然而,现代化很大程度上就是西化,汉语“西化”这一命题本身是存在很大问题的。按洪特堡等人的类型学观点,拼音文字是语言文字的高级阶段。胡适、鲁迅等人于是提倡废除汉字、使用拼音文字,向印欧“高等语言”靠拢。这一思潮为我国的某些语言学家所接受,集中大量资源大张旗鼓地搞起以废除汉字为中心的“语文现代化”运动。但从学理上看,洪特堡等人的语言有高低之分的观点是错误的,沃尔夫就曾出色地论证了每一种语言都能适合它的表意需求,没有高低之分。何九盈教授极有见地地指出:“我觉得‘语文革新’、‘语文现代化’之类的提法并不能全面准确地揭示语文转向的实质。‘革新’即‘革故鼎新’,即‘革除旧的,创造新的’。如‘技术革新’、‘革新运动’。‘语文革新’也可能是由‘技术革新’类比而来,但二者性质不同,技术可以‘革新’,语文不能‘革新’。百余年来的事实证明,汉语和汉字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甚至变化很大,但汉字只是有‘改’无‘革’,并没有创造出一种新的什么文字来取代汉字,即使把《汉语拼音方案》作为文字来看待,它也没有取代汉字,在当前连平起平坐也谈不上。至于汉语,它的词汇、语法均已发生深刻的变化,但并没有被革除掉,并没有谁创造出一种新的语言来取代汉语。‘语文革新’这种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是不严密的。‘语文现代化’的提法历史不长,很明显它是套用‘工业现代化’、‘农业现代化’之类的词语克隆出来的。”[1]

      (二)规范语法的问题

      规范语法是西方语言学自上古以来的传统,其核心就是制定语法规范,让学习者遵守,以便造出同一规则下的句子。与规范语法相对的是描写语法,描写语法只是客观地记录和整理语言,不企图干涉语言社团的言语习惯。现代语言学证明,语言习惯不是语言学家制定的规则所能改变的,语言是一个不断发展变化的系统,不可能完全符合一个抽象的静态的“切片式”的语法体系。事实上,我国在规范思潮影响下的几次大规模的规范运动都是失败的,对语言生活和语言规范造成了难以估量的负面影响。例如20世纪50年代王力、吕叔湘等人曾经在《人民日报》上批评所谓的“公诸于世”之类的病句,与之呼应的是全国的各种语文教学和测试也加入了相应的内容。现在看来,这种规范的做法缺乏理论基础,完全不符合汉语事实和汉语的实际运用状况,有错误的引导作用。

      (三)国内思潮的问题

      与国际上流行的时代性大思潮相对,我国也有自己的“小思潮”,也在不同程度上对中国语言学的研究产生巨大的影响。例如目前学界对我国第一部系统语法著作《马氏文通》的主流研究方法,是所谓的“找矛盾”。陈望道甚至说:“(《马氏文通》)实在不配称为文法书。”[2]在这种以刊误为目标的研究思潮影响下,从上世纪初至今,出版了林林总总的著作。然而,马建忠学贯中西,精通数种外语,对《马氏文通》的写作运思过程长达十余年,学养、功夫远在其后学之上。《马氏文通》会不会有很多显见的“矛盾”存在是个疑问。已指出的所谓“矛盾”却往往是过人之识,先见之明。在《马氏文通》中所蕴涵的现代语言学思想一一被西方语言学证明之后,我们倍感苦涩之余,是不是还应考虑一个问题:我们到底应该质疑《马氏文通》作者的阅读水平,还是应该质疑《马氏文通》质疑者的基本阅读水平?

      我们面临着种种思潮的影响,如何在众多思潮中坚持自己的独立思考,避免跟风对学术研究造成的负面影响,是我们在从事中国语言学的研究中,应以积极心态主动思考的首要问题。我们似乎更应与各种思潮保持一定的距离,从中国语言学发展的需要和汉藏语系自身的特点出发,批判地引进、有根据地发展,以保持中国语言学研究者的学术品格和科研品质,进而提出原创性的语言学理论。

      二、关于学术基础

      与在各种思潮中跟风现象蜂拥相应的是,中国语言学的研究重国外理论的引进和印证,而忽视了学科基础研究。我们所推崇的当代美国语言学是理论与事实并重的,而决非时下中国式的先有一套国外理论,然后加入一些似是而非的汉语例句。我们的这种“引进+印证”式研究使中国语言学研究至今都是西方语言学的注脚,我们甚至连汉语的基础研究都存在极大的误区。这可举以下几个例子来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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