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TU-8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8-4339(2009)05-0403-04 美的感受不仅以“悦目”为优,更因“赏心”为最。美学大师宗白华先生提出:“一切美的光是来自心灵的源泉:没有心灵的映射,是无所谓美的。”[1]这与传统美学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一致的。就触动心灵而言,“听境”的营造也是传统空间环境设计的重要手段,它具有不同于视觉美的别种心灵感受,如杭州名景“南屏晚钟”所彰显的是暮色中伴随悠扬钟声的心思神往,而苏州园林里“蕉窗夜雨”所映出的是夜色中雨打芭蕉的寂寥清韵。这种以“听”写“意”的方法对禅宗美学来说更是如此。 一、以听映心:听境的美学思考 禅宗美学对于中国的文学艺术影响巨大。禅宗继承了佛教大乘空宗的心物观,认为心是真正的存在,一切物都为心所造;而把自然看空,将自然从时空孤离,化为喻象,归于心境——心造的境界,即意境。禅宗更以“意境”的美学思想影响了魏晋以后中国士人的审美心理和文学艺术的创作,使审美经验臻于境界化、意境化。 禅宗美学品格在于自然的心相化——对自然环境的感受生于心境的体悟,意境的本质在于以心感物。对心灵的触动,不仅靠视觉,也能够通过听觉来实现,自然中风动竹篁、雨打芭蕉、桨声欸乃、柳浪松涛、蝉鸣鸟啼、晨钟暮鼓等景致,都因“听”而入“境”,正似韦应物诗云:“万物自生听,大空恒寂寥。”自然的心相化也使禅者认为,在自然的境遇中,更易于得禅慧、获解脱,于是,把自己的身心对自然敞开,在意境中寻求顿悟,并将自然界的许多声响视为启迪觉悟的关键,如晚唐赵州和尚作颂:“檐头水滴,分明沥沥。打破乾坤,当下心息。”竟从檐头水滴的响声悟到了打破乾坤的涅槃之境(永恒之静)[2],此种禅案不胜枚举。 由此可见,“听境”之美就在这现实世界(自然的实境)向审美世界(心灵的虚境)转换的过程中展开。 首先,“听境”的审美需实现环境的“虚”与“静”。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所言:“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宋代文学家苏轼在《送参寥师》中也认为:“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没有环境的虚化、静化,就没有听境的突显,可以说,“虚静”被视作传统美学中意境营造的必然。晨曦、暮色、夜月、渔火、薄雾,光线的暗淡、景致的朦胧,往往成为虚化实境的重要手段,并在风吹、雨打、泉流、虫鸣、钟音等极静中微动的声音的引导下,实现由实境而虚境、由物境至心境的转换。在这个实虚转化的过程中,声音的触动则起到催化的作用。 以作为美学经典的唐诗为例,其与“听”相关的诗句多是在虚化的环境中经营出听境之美。如李商隐的《宿骆氏寄怀崔雍崔衮》:“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不散的秋夜阴霾,将“竹坞”、“水槛”、荷塘收入“无尘”的清虚,朦胧中雨打枯荷的凄清听境使人更觉寂寥。再如张继《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月落霜飞,江枫渔火,勾勒出一幅幽暗且充满寒意的时空背景,心境随夜色中“乌啼”和“钟声”的听境在清冷的江上回荡。 其次,“听境”的审美还须完成对心境的升华。听境之“美”源于由听所引发的遐想空间,思维伴随声音的传播而超于物境之外,游于心境之中,进入对自然、人生和宇宙的求索与思悟,“既使心灵和宇宙净化,又使心灵和宇宙深化,使人在超脱的胸襟里体味到宇宙的深意”[1]151。这正是禅宗在关注主体心境的同时所强调的境界顿悟,可谓禅宗美学追求的极至。 例如《菜根谭》载:“林间松韵,石上泉声,静时听来,让天地自然鸣佩;草际烟光,水心云景,闲中观去,见宇宙最上文章。”能从“林间松韵,石上泉声”中,听出天地的和谐,要在“草际烟光,水心云景”里,看到宇宙的玄妙,进而升华“境”的思悟——将心灵中对自然环境的体会焕发为对生命和宇宙的感悟,使心灵体合宇宙,从而达到“物我浑一”的境界,正是“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 二、触发禅思:听境的空间营造 建筑不似美学那样神思自由,它必须以具象的空间语汇来实现对环境的感悟,但在“听境”的营造过程中一样遵循了从物境到心境的过程。笔者结合重庆大足石窟中圆觉洞来剖析建筑空间中的“听境”经营。圆觉洞之“圆觉”,即“圆满觉悟”之意,取意于佛经《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所讲述的是佛祖与菩萨们关于圆觉法门的问答。在佛法问答过程中,“听”自然就成为参与者的主要行为,匠师们也始终把握“听”这一抽象主题来营造其物境和心境。 首先,屏蔽声光以营造环境的虚静。《老子》载:“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利用声音和光线的屏蔽来遮除“五色”与“五音”,因空而静,由暗而虚,虚静的物境为进一步营造虚静的心境埋下伏笔。 圆觉洞是大佛湾30多处龛窟道场中唯一深凹山体的平顶矩形窟。入口窄小,甬道细长,近4米长的甬道仅1米多宽,如此狭长的甬道犹如一个消音器,起到较好的隔音作用,无论外界如何嘈杂,石室内却依然宁静,正如甬道内壁所镌题记:“梵宫寂静人稀到,石砌禅房绝尘埃”①。封闭的石室以狭长的甬道来遮减光线——窟中正面的佛像,两侧的大士,以及四周的瑞彩毫光、云海山水统统隐没在昏暗里。从明媚的窟外进入幽暗的石室,环境由亮至暗的急剧变化令视觉功能减弱,作为生理补偿,听觉能力自然增强,这一变化将观者的感官从视觉自然而然地过渡到听觉上来,“听”在不经意间就被强调出来。空间的虚化利于神思的展开,置身于这样一个充满无限遐想的暗环境中,人的思维随着听觉的延伸而延伸,从而进入一个虚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