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建筑的线性特征

作 者:

作者简介:
陈龙海(1962-),男,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东方美学和艺术美学研究,湖北 武汉 430079

原文出处:
殷都学刊

内容提要:

中国古代建筑作为一项延续了两千余年的工程技术,已形成一个完整的艺术系统,有自己独特的“文脉”,从建筑的规模、形制、排列等方面体现出强烈的线性意识和明显的线性特征。主要表现在:有序铺展的群体建筑,化空间意识为时间进程;屋顶造型呈现出各种曲线;宫殿、官署、道观的中轴对称和园林建筑的曲屈流颠。在中国古代建筑的线性特征中可见儒道精神的互补互谐。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9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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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图分类号:J5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0238(2009)02-0146-04

      中国古代建筑作为中国文化的美丽侧影,象征着民族精神的某种特质,映射着民族文化的潮汐涨落,也标示着中国哲学的深邃意蕴。中国古代艺术家不仅将线描绘于绢帛,挥洒在宣纸上,还让线铺设于大地,伸展于空中。罗丹所说的那条贯穿于宇宙的线,也贯穿于中国建筑的有机群落之中;石涛所说的那“收尽鸿蒙之外”的“一画”也烙印在宫殿官署、道观园林之上。线,在中国古代建筑中淡化和模糊了二维空间与三维空间的界限,将空间意识转化成时间流程,充分展示了“线”的活力和魅力。

      梁思成先生说:“中国建筑既是延续了两千余年的一种工程技术,本身已造成一个艺术系统,许多建筑物便是我们文化的表现,艺术的大宗遗产。”[1](p2)从建筑的规模、形制、材料、技术等方面,我们可以窥见中国文化的兴衰与走向;从某种程度上说,可以反映中国在一定时代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性质和面貌。值得注意的是,作为一个延续了两千多年的独特的艺术系统,中国建筑有自己的“语汇”和“文法”,在这一方面,与西方又是那样大相径庭,即中国建筑中体现出“线”的艺术特征。中国建筑艺术的“线”的艺术特征具体显示在以下四个方面:平面铺展、飞檐翼展、中线对称和曲径通幽。为简约篇幅,略述于次。

      1.平面铺展

      中西建筑有一个明显的差异,西方以神庙和教堂构成其主旋律,冰冷的石头建构的是供养神的圣殿;中国则以宫殿建筑展示其艺术风采,暖和的木头为世上的君主们营造居住和生活的场所。反映在建筑的形制上,西方建筑以“高耸入云,指向神秘的上苍”为特征,强调向上空间的意识,中国建筑则是“平面铺开,引向现实的联想”。在将一个个空间单位组合成平面铺开的有机群体时,“实际上已把空间意识转化为时间进程”[2](p68)。这“时间进程”在视觉呈现中就是一条绵延的“线”。

      先看万里长城,这件举世闻名的建筑奇迹,它西起嘉峪关东到山海关,在崇山峻岭之巅逶迤11300余华里,“像一条无尽的龙蛇在作永恒的飞舞。它在空间上的连续,本身即展示了时间中的绵延,成了我们民族伟大活力的象征。”[2](P68)这条永恒飞舞的龙蛇,不正是古代中国人用移山心力在苍茫大地上大写的一条“线”吗?这条“线”艰涩、沉重,而又流畅轻灵,它隐约若现而又连续不断。沿着这条磅礴恢宏的“线”,我们仿佛在翻阅自秦至明的近两千年的历史;这条“线”上贯穿着秦汉气势、六朝风流、盛唐辉煌、宋明余音。这条“线”又像凝冻的音乐,它的旋律简洁明快,以一个音调一个主旋律千万次反复吟唱,却能震彻天宇,响遍大地,发出雷鸣般的历史共鸣。

      再说阿房宫,尽管项羽一把大火使之变成焦土,但我们从杜牧的《阿房宫赋》中依稀可见它当年的规模: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这是怎样的宏伟壮丽啊!这决不是文学家的凭空杜撰和奇思妙想,它可与相关史料相印证。据《三辅黄图》载:秦之阿房宫:“惠文王造,宫未成而亡,始皇广其宫,规模三百余里。离宫别馆,弥山跨谷,辇道相属,阁道通骊山八十余里。表南山之巅以为阙,络樊川以为池。”[3](p216)从文学家和史学家的文字中,不难发现,阿房宫为依山而筑,作为土木建筑,又受当时建筑技术的限制,空间拓展能力相当有限,那么,这“覆压三百余里”、“阁道通骊山八十余里”的阿房宫那难以数计的楼阁亭台就只能以“钩心斗角”的方式在平面铺展开来,组合成一个迷宫式的有机群体。这一有机群体在整体上就体现出“线”的特征,但它不像万里长城那样为单一的曲线延伸,其“线”的形态更丰富,有冷峻的直线、劲硬的折线、回环的弧线等等。一座阿房宫,简直可以说是一部“线”的交响乐。

      中国建筑这种平面铺开的组合模式,不仅仅因为土木结构所限,更重要的是它与中国人“天人合一”,与自然亲和的时空意识是相通的。在一个淡泊于宗教,钟情于伦理的国度,与神的对话意识,通向天国的愿望被与大地、与自然的亲和、对人伦秩序、世俗情怀的热衷所淡化所消解,正如王振复所指出的:“中国建筑文化,是世代中国人与大自然不断进行亲密‘对话’的一种奇妙的文化方式,它令人深为感动地体现出‘宇宙即建筑,建筑即宇宙’的恢宏、深邃的时空意义。……中国建筑文化的时空意识,是一种典型的、人与自然相亲和的建筑‘有机’论。”[3](p200)

      2.飞檐翼展

      屋顶为建筑不可缺少的部分。在原始人建筑的房子上,屋顶不过是遮风蔽雨逐害的顶盖。这形同帽子一样的东西,在中国古代建筑师手中翻出层出不穷的花样,形成鲜明的民族特色。那一顶顶美奂美仑的“帽子”正是中国建筑文化的“桂冠”。梁思成先生在谈及中国建筑之特征时指出:“屋顶为实际必需之一部,其在中国建筑中,至迟自殷代始,已极受注意,历代匠师不殚烦难,集中构造之努力于此。依梁架层叠及‘举折’之法,以及角梁、翼角,椽及飞椽,脊吻之应用,遂形成屋顶坡面,脊端,及檐边,转折各种曲线,柔和壮丽,为中国建筑物之冠冕,而被视为神秘风格之特征,其功用且收‘上尊而宇卑,则吐水疾而霤远’之实效。而其最可注意者,尤在屋顶结构之合理与自然。其所形成之曲线,乃其结构工程之当然结果,非勉强造作而成也。”[1](p15)实用与审美,材质与技艺在屋顶上获得了和谐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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