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古时期出处思想的演变及其审美意蕴

作 者:

作者简介:
李昌舒,哲学博士,南京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南京 210093)

原文出处:
学海

内容提要:

出处关系是中国古代士人必须面对的基本问题,它对于士人心态具有深刻影响,由此又影响到审美思想。从魏晋到中晚唐的中古时期是出处关系从尖锐对抗到趋于和解的过程,从美学上讲,这一阶段也是中国美学从自觉到兴盛的过程。本文主要考察大隐、亦官亦隐和中隐的思想基础及其美学意蕴。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9 年 09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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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即出仕,处即退隐。在中国古代的封建制度内,一方面,士人的政治理想必须通过出仕来实现;另一方面,这种理想往往会与君主权威及其他势力产生冲突,这不仅会阻碍理想的实现,而且会影响到士人的现实生存,有时甚至会危及自身的生命安全。因此,士人在选择出处时必须十分谨慎,在漫长而稳定的封建社会体系中,出处是士人必须面对的一个基本问题。①

      士人是中国古代美学的创作主体,士人的出处方式必然也影响到他们的审美趣味、美学理论,因此,从出处的角度探讨中国古代士人的心态以及由此而形成的美学思想,应该是有一定意义的。

      从魏晋到中晚唐,学界常称之为中国历史的中古时期,是出处关系从尖锐对抗到趋于和解的过程。从思想上讲,魏晋玄学和中晚唐时期的禅学(主要是慧能开创的南宗禅)分别导出大隐和中隐,到了中隐,出处矛盾基本得以解决,此后出现的各种吏隐大多以中隐为基本模式。因此,本文对出处思想的探讨主要以玄、禅哲学为对象;从美学上讲,这一阶段也是中国美学从自觉到兴盛的时期,尤其是中晚唐时期出现的意境范畴在中国美学史上具有重要意义,因此,本文主要以魏晋到中晚唐的美学为探讨对象。

      大隐与审美

      魏晋更替之际,出处的选择意味着是否与司马氏合作,在司马氏的猜忌与残酷镇压下,士人往往是进退失据,“忧生之嗟”成为时代之音。如何从思想上调解这一矛盾?这成为魏晋玄学的一个重要问题。

      玄学的基本命题是名教与自然的关系,简单地说,名教指向群体秩序,自然指向个人自由。作为魏晋玄学的集大成者,郭象从“性”出发,较为成功的统一了二者。“性”是郭象哲学的本体,它是不可改变、不可逃避的。“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养生主》注)②既然一切都是“性”中注定的,则任何人为的努力都是毫无意义的,这就是郭象反复强调的“无心”。“故以有心而往,无往而可;无心而应,其应自来,则无往而不可也。”(《人间世》注)“无心”是顺应“性”之必然,对命运中的各种遭遇不动心、不思虑、不违逆。郭象将“性”之必然作为人之本然、自然状态,因循“性之”必然也就是任运自然,“夫物有自然,理有至极,循而直往,则自然冥合。”(《齐物论》注)在此意义上可以说,“无心”而“任自然”是郭象哲学的基本概括。

      夫圣人虽在庙堂之上,然其心无异于山林之中,世岂识之哉!徒见其戴黄屋,佩玉玺,便谓足以缨绋其心矣;见其历山川,同民事,便谓足以憔悴其神矣,岂知至至者之不亏哉!(《逍遥游》注)

      在此思想的直接影响下,两晋时期大隐观念开始盛行,简单地说,即所谓“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王康琚《反招隐诗》)简单地说,即虽出入庙堂之上而不为庙堂之事所纠缠,虽身陷案牍之间而以无心应之。孙绰《刘真长诔》云:“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全晋文》卷六十二)隐不在于外在之迹,而在于内心之意。《晋书》卷八十二《邓粲传》云:“足下可谓有志于隐而未知隐。夫隐之为道,朝亦可隐,市亦可隐。隐初在我,不在于物。”只要得意,形骸可忘。

      大隐对于士人心态产生深刻影响,由此又影响到审美思想。就士人心态而言,小隐是彻底的遁迹山林,虽然必须忍受物质生活的艰辛,但没有官场的束缚与污浊,所以能获得精神的自由;大隐意味着获得物质上的享受,但必须忍受官场的倾轧与束缚,所以内心时时感受到焦虑与痛苦。就审美而言,出仕与庙堂密切相连,与之相对,退隐总是与山水自然联系在一起。小隐者是全身心地隐于山水,没有表现出对山水的特别喜爱;大隐时时流露出对山水的向往,因为庙堂意味着束缚与污浊,山水意味着自由与高洁。现在,大隐者既然不能真正遁迹山林,又不愿等同于一般的俗吏,在此意义上,山水的重要性得以彰显。

      具体而言,主要有三点:(1)玄言诗的兴起。东晋时期的玄言诗中有很多是表现大隐思想的,③山水诗脱胎于玄言诗,这是学界已经确证的。但玄言诗的意义不仅于此,虽然从艺术技巧上讲,玄言诗是“淡乎寡味”,但从思想境界上讲,它对于此后的中国美学具有深远影响。如谢安的这首《与王胡之》之六:“朝乐朗日,啸歌丘林。夕玩望舒,入室鸣琴。五弦清激,南风披襟。醇醪淬虑,微言洗心。幽畅得谁,在我赏音。”营造的是一种超越、玄远、清幽、淡雅的自然环境与心灵境界。从当下的自然山水中体悟内心的超越与宁静,这可以说此后中国美学的一个基本思想。(2)私人园林的出现。因为不能经常登山临水,所以需要在自己的住处经营私人园林。既然如此,则其在设计上就必然显现出大隐的趣味。④(3)山水诗和山水画的兴起。山水诗和山水画均兴起于这一阶段,其原因当然有很多,学界已有充分探讨,但值得注意的是,大隐的出处方式对此也有深刻影响。晋宋之际宗炳的《画山水序》云:“闲居理气,拂觞吟琴,披图幽对,坐究四荒,不违天励之丛,独应无人之野,峰岫峣嶷,云林森眇,圣贤映于绝代,万趣融其神思,余复何为哉?畅神而已。”作为中国美学史上第一篇山水画论,宗炳认为山水画的功能即在于足不出户而能得山水之“畅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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