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生态美学的思想基础与理论进展

作 者:

作者简介:
程相占,山东大学文学院。

原文出处:
文学评论

内容提要:

美国生态美学是西方生态美学的主体部分。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学和大地美学初步讨论了伦理学与生态审美、生态学知识与生态审美的关系,批判了西方传统“如画”美学,为美国生态美学奠定了思想基础和理论框架;科欧将生态思想引进到环境设计中,在与形式美学和现象学美学对比的框架中提出了生态美学的一系列特征,论证了“包括性统一”、“动态平衡”和“补足”三个环境设计原则是美学的生态范式;在综合前两者的基础上,为了理解并解决审美价值与生态价值之间的尖锐冲突,戈比斯特从景观感知过程的个体、景观、人—景观互动、成果等四个方面着眼,总结出一种森林景观管理的生态美学,从理论上分析了生态审美的基本要素。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9 年 03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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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我国生态美学研究的日渐深入,不少学者开始考虑如下一些问题:西方有没有生态美学?如果有,它与西方环境美学有什么关系?它与中国生态美学有什么差异?通过大量的文献检索,笔者认识到西方有生态美学,它有自己独特的学理根据,并且已经取得了一定的理论进展。与中国的生态美学相比,西方生态美学有着独特的学术背景与理论思路。限于材料和篇幅,本文集中梳理美国生态美学的思想基础与理论进展,旨在为沟通中西生态美学进行前期准备。

      一 奥尔多·利奥波德:大地伦理学与大地美学、生态美学

      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1887—1948)先后任美国林业官员、威斯康星大学野生动物管理教授,其《沙乡年鉴》(1948年)被后世奉为“自然保护运动的圣经”。利奥波德的突出贡献是在现代生态学知识的基础上提出了“大地伦理学”;同时,由于他对于大地有着非常深厚的热爱和非常强烈的审美情怀,他也零散地涉及到一些审美中的根本问题,西方学者将之概括为“大地美学”或“生态美学”。综观其论著,利奥波德的美学理论贡献主要体现在三方面:

      (1)将“美”与大地伦理学密切结合起来,探讨了审美活动与伦理意识的关系;在大地伦理学这种规范伦理学的基础上,初步提出了一种“规范美学”。《沙乡年鉴》的最后一篇《大地伦理》借用了生态学的“群落(community)”概念并将之扩充为“大地共同体(land community)”概念。利奥波德从伦理的历史演变阶段、共同体概念、普及生态学意识的必要性等方面阐述大地伦理,其核心思想是:历史上的伦理学只研究人与人的关系,其共同体概念是人的共同体;随着生态意识的觉醒和日益重要,大地伦理主张扩大共同体的界限,使之包括土壤、水、植物和动物,也就是由它们组成的整体“大地”。这就意味着,伦理学必须扩大其研究对象,扩展为研究人类与大地的关系。利奥波德提出:“大地伦理改变了现代智人(Home sapiens)的角色,使之从大地共同体的征服者改变为大地共同体的普通成员和公民。它隐含着对于共同体其他成员的尊重以及对于整个大地共同体的尊重。”① 人类的优先位置在大地伦理学中消失了。人类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把大地视为自己附属品,可以凭借技术、只从经济角度滥用大地;人类应该把自己看作大地共同体的普通成员,带着热爱和尊重来使用它。

      利奥波德呼吁抛弃传统偏见,倡导一种包含审美的道德原则。他写下了一段广为人引用的名言:“在考察任何问题的时候,我们都要根据那些伦理上和审美上正确的标准,也要根据经济上有利的标准。一件事情,只有当它有利于保持生命共同体(biotic community)的完整(integrity)、稳定(stability)和美(beauty)的时候,它才是正确的。否则,它就是错误的。”② 这段话的四个英文关键词都以Y结尾,我们不妨将之概括为“4Y”原则。这里,“美”被视为生命共同体的重要特征之一,是否保护自然事物之美成为人类行为正确与否的准则之一。

      从西方环境保护运动的历史发展过程来看,许多环保行动都是由环境之美促成的而不是由于责任推动的,Beauty(美)和Duty(责任)的关系是西方环境伦理学的重要论题之一。利奥波德断言:“从生态学角度说,伦理学是存在斗争中对于行动自由的限制。”③ 这表明,大地伦理学是一种规范伦理学(normative ethics)。我们知道,规范伦理学与元伦理学相对,是关于义务和价值合理性问题的一种哲学研究。其基本目标是确定道德原则,回答一系列“应该”的问题,诸如:我们“应该”如何行为?我们“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等等。这些原则指导所有的道德行为者去确立道德上“正确”(好)的行为,也就是追求道德上的善。按照同样的逻辑,大地美学是一种“规范美学”。它放弃了审美与自由的关系,转向规范人类“应该”如何审美,所以,有西方有学者称生态美学为“规范美学”(normative aesthetics)。④ 通过将美与生态完整性统一起来,利奥波德的大地伦理学提供了一种规范性的论证,对于西方的生态管理和生态美学产生了奠基性影响。

      (2)利奥波德批判了西方传统的如画美学,扩大了自然审美的范围,倡导一切自然环境都是潜在的审美对象,初步完成了从“自然美”向“生态美”的转移。自然美学是西方哲学讨论得很不充分的一个话题。从亚里士多德开始,西方美学一直关注艺术研究,美学和艺术批评在20世纪几乎成为同义词。西方美学对于自然美的发现直到17世纪才开始,西方学者将其称为“如画”美学,它重视“如画”美,即狭义的自然美,也就是自然中的优美风景。按照这种美学观念去保护自然,其实就像将艺术品置于博物馆保护起来那样,只会将优美风景区保护起来。利奥波德的生态美学则大大扩大了审美对象的范围。在生态意识中,不仅仅是那些美丽的风景,任何自然物都可以成为审美对象。这是生态美学与传统西方美学的分界线之一;同时,“如画”美学只注重视觉愉悦,而利奥波德的生态美学认为,视觉之外的其它多种感官无不综合参与审美体验。这是生态美学与传统西方美学的分界线之二。

      利奥波德清醒地知道艺术美学在西方文明中的首要地位,所以,他通过与艺术美学的类比来理解自然美学。他说:“就像感知艺术中事物的能力一样,我们感知自然事物特性的能力也开始于优美。这种感知能力通过连续性的美的阶段,扩展到尚未被语言把握的价值。”⑤ 西方传统如画美学觉得平淡无味的审美特性,往往是利奥波德散文试图捕捉的更加精微的审美对象。利奥波德非常清醒地意识到他所倡导的审美观念的革命性变革意义。他非常蔑视“美学的未成年的烙印”,认为它“将‘风景’的定义限制在湖泊和松树上”⑥。这就意味着,生态审美的主要任务是将日常审美惯性所遮蔽的丰富之美重新发掘、展示出来。而要获得这些丰富之美,就不能像以前坐在汽车里、透过车窗浏览优美风景那样。严格意义上,建立生态审美观是这样一种工作:它不是“修建通向乡村的公路,而是修建依然丑陋的人类心灵的感受力”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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