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林美学思想的现代性转向与反思

作 者:

作者简介:
张政文,黑龙江大学文化哲学研究中心。

原文出处:
哲学研究

内容提要:


期刊代号:B7
分类名称:美学
复印期号:2009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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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德国古典美学的研究中,谢林的美学之光经常被康德、黑格尔的美学辉煌所隐去,然而黑格尔也不得不承认,谢林的思想是“最后有意义的、真正的形态”(海德格尔,第18页)。当代思想家海德格尔曾深入研究过谢林,发现在现代性视域中,谢林是整个现代哲学的关键人物。谢林第一个在反思的层面上批判了黑格尔的泛逻辑主义,为20世纪西方哲学奠定了基础,因而被海德格尔称为整个德国哲学一个时代中最有创造性和跨越度最广的思想家,德国古典哲学真正的终结者。就美学思想而言,谢林倡导浪漫主义美学意识,强化物质与精神的同一,反思了工具理性的霸权对人性的破坏;坚持对自然的诗意态度,实行艺术与美的分离,推进诗与思的统一,拆解了启蒙理论对人的外在自然与人的内在自然的工业化理解;通过神话的文化解读启示历史理性的回归与认同,以一种几近神学的立场追求人类生存自由与精神解放,批判了试图依靠绝对主体性实现生活世界自由化的乌托邦思想。可以说,直到谢林“才以一种方式存在有一种哲学历史,即历史本身成了绝对知识通向自身的道路”(同上,第74页)。谢林的美学重建了理性与感性的统一,倡导思想走向实践、观念返回生活,引发了西方美学的现代性转向。

      一、浪漫:启蒙的自我批判与重建

      谢林的时代是欧洲启蒙思想普及的时代,启蒙主义统治了几乎所有的领域:哲学方面,启蒙理性成为排斥感性、情感、想象等其他主体精神的绝对观念;艺术方面,表达启蒙理性的道德叙事主宰着人们的艺术感知;信仰方面,经历了从卢梭到康德的信仰批判后,上帝已成为启蒙价值理性的符号;自然方面,在启蒙的工具理性改造下,自然已成为与人无法对话的冷寂被动的物质;日常生活方面,诗意人生已远离,留下的只是物欲满足鼓动下的功利操劳。以谢林、施莱格尔兄弟等为代表的那一代人,实在无法承受不断加剧的启蒙理性对整个世界的冷漠,难以忍受对生活越来越多的机械式说明,痛心疾首于精神远离诗的状态,终于掀起了德国浪漫主义运动。这一运动表达了对包括法国大革命在内的启蒙理想的失望,企图在哲学、科学、艺术中去寻找新的精神生活方式,希望精神成为一种影响自然和人生目的与规则的动力,关切人的价值与地位,倡导思想的绝对自由、灵魂的内在性和鄙视世俗功利。对于德国浪漫主义思想家谢林来说,真实的生活应符合生活的自然规定性并受到历史的检视,生活的内在价值就在于以诗为根据超越日常生活的陈规,使世界从无意义转向有意义。与启蒙主义不同,浪漫主义不再将抽象的道德视为人生追求,而是渴望得到人的自由发展,充分发挥人的才能,反对一切妨碍人全面显现的社会环境和道德观念,强调生存的真实感。因而,崇拜艺术、崇拜自然、崇拜创造个性成为谢林等德国浪漫主义思想家的美学的直接追求,而他们的美学的终极追求则是政治和社会的,希望建立不是继承理性决定论和法国大革命传统、而是继承柏拉图、歌德、赫尔德、席勒传统的具有历史文化和自由开放两个维度的国家制度。可以说,谢林等德国浪漫主义者通过对现实审美活动的关注所表达的抵制功利主义、非人道主义和专制主义的心声,是对启蒙现代性中的工具理性和机械化人生观的批判;它代表了一代感情深刻、思维敏捷、心怀人性的思想家、诗人对启蒙理性的反思,对重建启蒙的合理性与合法性的努力。这一德国浪漫主义运动是西方自现代化以来对现代性的第一次自我批判,是导致西方世界的生活和思想发生转变的主要运动。

      启蒙现代性的功利主义、绝对理性主义基于对物质必然性的崇拜,造成人的机器化理解和精神存在的边缘化。启蒙主义的所有错误根源于对物质的极端理解,将牛顿力学所表述的必然性普遍化。因而,反思启蒙的过失、纠正启蒙现代性的偏差、重建启蒙的合理性与合法性,首先需要改造启蒙哲学。不过,谢林并不同意费希特用以精神取代物质、以自我换取自然的哲学来扬弃启蒙哲学。在谢林看来,如果说启蒙哲学是为了客体而丢失主体的独断论的话,费希特的哲学则是为了主体而忘却客体的自我哲学,同样是错误的。人的世界和对人的世界的理解的前提只能是物质与精神的统一。因而,谢林将物质性和精神性的贯通视为自己改造启蒙哲学、超越费希特自我哲学的思想使命。(参见谢林,1997年,第249-253页)西方哲学史上有许多人企图在物质与精神之间保持中立,斯宾诺莎最为典型。他的所谓神既是精神,又是自然:自然以精神为本质,精神以自然为存在方式,两者合而为神。可以说,在谢林之前,斯宾诺莎是把物质与精神对等地同一起来的第一人。但是,斯宾诺莎没有解决与自然对等同一的精神是如何认识自然和自我的问题。谢林认为,解决这个问题的前提是必须首先设定主体与客体、自我与非我、思维与存在都来源于世界自身的绝对同一,自然与精神本来就是绝对同一的两方面:自然是可见的精神,精神是不可见的自然。精神面对物质进行思想时,不能像亚里士多德那样只发问是什么(Sein),而应该追问这是什么(Dasein),也就是说,是向具体的存在提问而不是言说抽象的存在。在具体的存在中,有限与无限同样真实,主观与客观同样真实;从根本上说,真实就是它们的彼此同一。谢林对物质与精神、自我与自然的关系的理解,开启了西方哲学本体论、认识论从传统的抽象存在层面向现代的具体存在层面的重大转换。物质与精神的同一、自我与自然的同一赋予了知识以新的使命:知识是有创造能力的存在,存在是知识的产物。在谢林的心目中,斯宾诺莎所说的实体既是自然,又应被诠释为按照主体内在必然性运动的形式;实体是自然的创造力量,又是认识和知识。这样,存在就不仅是斯宾诺莎的实体,同时也应是心智。心智按照主体的内在必然性的要求自由能动地运动,因此存在既是自然的创造力量,同时又是认识和知识。如此,存在就既不是斯宾诺莎的形式联合,也不是费希特的主观全体,而是有限与无限同一的哲学对象。在这里,谢林创立了完全不同于亚里士多德的现代自然哲学,改变了关于自然的思维范式:理性成为说明自然的主要力量。同时,谢林又引入了历史主义视域,将自然世界分为质料、无机界、有机界三个递进的层次,将观念世界分为科学、伦理、艺术三个递进的层次。这两个世界不同层次的递进运动是无意识与有意识统一的创造过程;通过理论活动、实践活动,最后经理智直观实现世界的绝对同一性。谢林的这一哲学思辨明显表达了一种启蒙哲学所缺少的认识论方面的现代性的历史进步主义文化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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