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政策”中找寻出路:四届五中全会前后的胡汉民与西南时局

作 者:
罗敏 

作者简介:
罗敏,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副研究员。(北京 100006)

原文出处:
近代史研究

内容提要:

本文主要利用新近出版的《胡汉民未刊往来函电稿》,辅以相关档案、报刊资料,尝试跳脱已有研究循单一线索演进的模式,通过还原国民党四届五中全会前后胡汉民及其周围相关人群的活动轨迹,呈现西南内部错综复杂的政治生态环境,揭示胡汉民等人在尴尬境遇下的矛盾心情。1934年年中,为应对西南的被动局面,胡汉民欲于“矛盾政策”中找寻出路。既欲从军事上攻蒋,同时又注重与蒋交涉;既欲倒蒋以抗日,又思假日以倒蒋。“内忧”(对实力派而言)相煎益急,“外患”(对蒋介石而言)又侵逼不已。胡汉民于重重矛盾环绕纠缠中,身不由己。无奈之中,胡欲借五全大会召开之机,“从党找办法”,“以党取攻势”。未料,“自行开会”之举,锋芒所向,未曾伤及中央,却几令西南“散伙”。这一情形应是西南反蒋“表象”背后的真实底蕴。


期刊代号:K4
分类名称:中国现代史
复印期号:2008 年 0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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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随着海外所藏“胡汉民往来函电稿”的发现与利用,胡汉民晚年的相关史事渐为人所知。① 已有研究循单一线索演进的模式,分别揭示了胡汉民与蒋介石、张学良、冯玉祥等人的关系,及胡之创建“新国民党”、“联日制蒋”等若干活动。在这样的叙述模式下,各条线索虽条分缕析,但将每条线索相加重叠,所呈现的似尚非胡汉民晚年活动的“全景图”。新近出版的《胡汉民未刊往来函电稿》,使“重回”胡汉民晚年的历史现场成为可能,同时也向学人提出挑战。这批以信札、函电为主的新资料不仅夹杂大量代码隐语,内容庞杂无序,解读起来有一定困难;最大的挑战是,若干史料价值极高的胡与其密友之间的信函,落款只有日,缺失的年与月,须根据函中所提及的人物行踪、史事内容,排比各种已刊、未刊资料,逐一核实判定。② 正因前期“技术”工作相当繁琐、费时,数年来潜心于此的陈红民教授将之誉为“有待继续开发的史料宝藏”,慨叹很多重要问题仅“露出冰山一角”。

      本文试图将散落各处的历史“碎片”,以时间的原始逻辑连缀拼合,通过细察隐秘于史料“丛林”间时隐时现的人与事的内在联系,勾勒出四届五中全会前后胡汉民及其周围相关人群的活动轨迹,呈现西南内部错综复杂的政治生态环境,力争展示胡汉民等人在矛盾处境下的尴尬心境。

      对蒋无门

      1931年2月胡汉民因“约法之争”遭蒋囚禁,同年10月获释后,即由沪赴粤,定居香港,成为西南政治领袖。福建事变后,受西南内部因素的影响和南京内部迎胡倒汪活动的推动,西南与中央从对立走向交涉。经过一番折冲后,西南虽保有半独立现状,但从大势看,已处于消极、被动的守势。③ 面对西南困局,胡汉民虽一面感慨“支撑若干时,终于不救,至于术数上之命运如何,盖非所知也”;同时亦坦承“不能不作死马当活马(医)之想”。④ 为应对西南不生不死的局面,胡一面力主采取攻势,欲以攻为守;一面顺势抬孙(科)倒汪(精卫),以求分蒋(介石),同时亦可藉此与中央保持联系,为自己寻找出路。

      福建事变后,中央方面欲借“地利”、“人和”之机,积极推进统一进程。一时鄂、湘告急,纷纷遣使南来。胡见事有可为,1934年4、5月间,主张由两广提召西南国防会议,“为对内对外预占地步”。胡汉民认为:蒋介石之为人“究竟不出欺善怕恶”,“我人既知一味敷衍示弱不能了事,即不能不于政治、外交等事,以攻为守”,而“提出国防,可以作士气而得人心,且即因此而启衅,亦非无价值之牺牲,胜于一味退膺者实多也”。⑤ 胡此时可能受湘、鄂代表“组府”“出兵”等请求的影响⑥,一时心血来潮,重又提及开府问题。胡虽认为局势刚有起色,便谈及开府,“言之似过早”,然“凡事豫则立”,“开府之着,恐终不可少”。⑦

      胡汉民虽从战略大势着眼,为打开西南局面积极筹划伐交伐谋之策,然落到实处,则因陈济棠“不敢为天下先,遂至着着失先”⑧。面对湘、鄂危情,陈不为所动,欲以不变应万变。李宗仁尽管力主出兵援湘,期待时任湖南省主席的何键能够成为当年响应北伐的第二个唐生智,但因经济上受制于粤,不得不惟陈是瞻,并退而求其次表示“但得有期,稍迟无碍”。

      鉴于粤陈、桂李态度缓急不同,胡汉民、萧佛成转向后者,欲桂先当其冲。萧甚至突发奇想,认为“军事则最宜由桂先发,粤暗助以饷,而为武装调停之形势,不可能时,则合力以向门神(蒋介石,作者注)”⑨。在李不得不以兵寡饷乏的实情相告后⑩,萧只得面对现实,承认“真无办法”,“桂诚力薄,不足以有为,只可设法再咻某兄(陈济棠,作者注),使之助饷,而桂得增兵,或尚有希望”。(11) 看到陈济棠既无决心又舍不得钱的“老毛病”再犯,胡亦只得慨叹道:“今但冀其在程度上稍过得去耳”,“鸣翁(萧佛成,作者注)所主张真是要着,若连此无之,他人只有望之而去。唇齿相依者尚如是,其他更谈不到矣。”(12)

      胡汉民筹谋军事倒蒋的同时,却通过时任立法院长的孙科,与蒋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孙科是南京政府内部迎胡排汪的主要力量之一。据时任中央党部秘书的王子壮观察:“孙(科)与汪同来京合作,行政院长既不得不去,于是迟疑甚久,始就立法院,其目的盖欲为梁寒操、马超俊等谋一二阔部,如铁道、交通是也。在汪方始仅得一实业部,后则铁道、外交及教育相继攫得,而孙无所获,于是衔汪甚。”(13) 胡之所以借重孙科,是欲抬孙来倒汪,以达分蒋的目的。关于这一层意思,陈济棠和邹鲁有过精当的表述。陈云“对宁必须设法捣乱,一法不成,再设一法”。邹谓“攻汪之意,实在对○(蒋介石,作者注)”。胡认为这两种意见皆“极中肯綮”,“我人宜本此宗旨做去”。(14)

      除抬孙倒汪这出公开上演的旧戏外,此时胡又欲通过孙秘密串演“出洋”的“新剧”。“出洋”是当时政治人物以退为进的惯用手法之一,官场上失意的时候低调出洋,休养生息,一旦时机成熟,便在国内政坛的“千呼万唤”声中高调回国,东山再起。关于胡汉民的出洋,当时政坛屡有传闻。此类传闻有时是胡汉民方面为了试探南京政府对自己的态度,有意传播,但多是南京政府内部排汪势力故意制造的政治宣传,借以迎胡排汪。成就“出洋”的关键要素,一为名分,二为经费。经费尚可自行勉筹,而名分则万万不可“自封”,还须“名正”方能“言顺”。为此,胡指示亲信李晓生向孙科转达“条件”:“须有常委授权,须汪、蒋亲笔书来,有所表示,须秘密进行,须多筹费用等等。”(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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