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随着海外所藏“胡汉民往来函电稿”的发现与利用,胡汉民晚年的相关史事渐为人所知。① 已有研究循单一线索演进的模式,分别揭示了胡汉民与蒋介石、张学良、冯玉祥等人的关系,及胡之创建“新国民党”、“联日制蒋”等若干活动。在这样的叙述模式下,各条线索虽条分缕析,但将每条线索相加重叠,所呈现的似尚非胡汉民晚年活动的“全景图”。新近出版的《胡汉民未刊往来函电稿》,使“重回”胡汉民晚年的历史现场成为可能,同时也向学人提出挑战。这批以信札、函电为主的新资料不仅夹杂大量代码隐语,内容庞杂无序,解读起来有一定困难;最大的挑战是,若干史料价值极高的胡与其密友之间的信函,落款只有日,缺失的年与月,须根据函中所提及的人物行踪、史事内容,排比各种已刊、未刊资料,逐一核实判定。② 正因前期“技术”工作相当繁琐、费时,数年来潜心于此的陈红民教授将之誉为“有待继续开发的史料宝藏”,慨叹很多重要问题仅“露出冰山一角”。 本文试图将散落各处的历史“碎片”,以时间的原始逻辑连缀拼合,通过细察隐秘于史料“丛林”间时隐时现的人与事的内在联系,勾勒出四届五中全会前后胡汉民及其周围相关人群的活动轨迹,呈现西南内部错综复杂的政治生态环境,力争展示胡汉民等人在矛盾处境下的尴尬心境。 对蒋无门 1931年2月胡汉民因“约法之争”遭蒋囚禁,同年10月获释后,即由沪赴粤,定居香港,成为西南政治领袖。福建事变后,受西南内部因素的影响和南京内部迎胡倒汪活动的推动,西南与中央从对立走向交涉。经过一番折冲后,西南虽保有半独立现状,但从大势看,已处于消极、被动的守势。③ 面对西南困局,胡汉民虽一面感慨“支撑若干时,终于不救,至于术数上之命运如何,盖非所知也”;同时亦坦承“不能不作死马当活马(医)之想”。④ 为应对西南不生不死的局面,胡一面力主采取攻势,欲以攻为守;一面顺势抬孙(科)倒汪(精卫),以求分蒋(介石),同时亦可藉此与中央保持联系,为自己寻找出路。 福建事变后,中央方面欲借“地利”、“人和”之机,积极推进统一进程。一时鄂、湘告急,纷纷遣使南来。胡见事有可为,1934年4、5月间,主张由两广提召西南国防会议,“为对内对外预占地步”。胡汉民认为:蒋介石之为人“究竟不出欺善怕恶”,“我人既知一味敷衍示弱不能了事,即不能不于政治、外交等事,以攻为守”,而“提出国防,可以作士气而得人心,且即因此而启衅,亦非无价值之牺牲,胜于一味退膺者实多也”。⑤ 胡此时可能受湘、鄂代表“组府”“出兵”等请求的影响⑥,一时心血来潮,重又提及开府问题。胡虽认为局势刚有起色,便谈及开府,“言之似过早”,然“凡事豫则立”,“开府之着,恐终不可少”。⑦ 胡汉民虽从战略大势着眼,为打开西南局面积极筹划伐交伐谋之策,然落到实处,则因陈济棠“不敢为天下先,遂至着着失先”⑧。面对湘、鄂危情,陈不为所动,欲以不变应万变。李宗仁尽管力主出兵援湘,期待时任湖南省主席的何键能够成为当年响应北伐的第二个唐生智,但因经济上受制于粤,不得不惟陈是瞻,并退而求其次表示“但得有期,稍迟无碍”。 鉴于粤陈、桂李态度缓急不同,胡汉民、萧佛成转向后者,欲桂先当其冲。萧甚至突发奇想,认为“军事则最宜由桂先发,粤暗助以饷,而为武装调停之形势,不可能时,则合力以向门神(蒋介石,作者注)”⑨。在李不得不以兵寡饷乏的实情相告后⑩,萧只得面对现实,承认“真无办法”,“桂诚力薄,不足以有为,只可设法再咻某兄(陈济棠,作者注),使之助饷,而桂得增兵,或尚有希望”。(11) 看到陈济棠既无决心又舍不得钱的“老毛病”再犯,胡亦只得慨叹道:“今但冀其在程度上稍过得去耳”,“鸣翁(萧佛成,作者注)所主张真是要着,若连此无之,他人只有望之而去。唇齿相依者尚如是,其他更谈不到矣。”(12) 胡汉民筹谋军事倒蒋的同时,却通过时任立法院长的孙科,与蒋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孙科是南京政府内部迎胡排汪的主要力量之一。据时任中央党部秘书的王子壮观察:“孙(科)与汪同来京合作,行政院长既不得不去,于是迟疑甚久,始就立法院,其目的盖欲为梁寒操、马超俊等谋一二阔部,如铁道、交通是也。在汪方始仅得一实业部,后则铁道、外交及教育相继攫得,而孙无所获,于是衔汪甚。”(13) 胡之所以借重孙科,是欲抬孙来倒汪,以达分蒋的目的。关于这一层意思,陈济棠和邹鲁有过精当的表述。陈云“对宁必须设法捣乱,一法不成,再设一法”。邹谓“攻汪之意,实在对○(蒋介石,作者注)”。胡认为这两种意见皆“极中肯綮”,“我人宜本此宗旨做去”。(14) 除抬孙倒汪这出公开上演的旧戏外,此时胡又欲通过孙秘密串演“出洋”的“新剧”。“出洋”是当时政治人物以退为进的惯用手法之一,官场上失意的时候低调出洋,休养生息,一旦时机成熟,便在国内政坛的“千呼万唤”声中高调回国,东山再起。关于胡汉民的出洋,当时政坛屡有传闻。此类传闻有时是胡汉民方面为了试探南京政府对自己的态度,有意传播,但多是南京政府内部排汪势力故意制造的政治宣传,借以迎胡排汪。成就“出洋”的关键要素,一为名分,二为经费。经费尚可自行勉筹,而名分则万万不可“自封”,还须“名正”方能“言顺”。为此,胡指示亲信李晓生向孙科转达“条件”:“须有常委授权,须汪、蒋亲笔书来,有所表示,须秘密进行,须多筹费用等等。”(15)